尸体的衣衫被撕破,反复遭受搜刮,连最后一滴价值都要被榨干净,很多尸体就那样维持着难堪的样子,被毫无尊严地随意丢在一边。
那一具具失去头颅的尸体就那样被踩踏,侮辱,身上遍布着劈砍刺戳……的痕迹。
种平觉得那些坑坑洼洼地脖颈断口,就如同一双双麻木绝望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们好像在质问。
我们做错了什么?
种平答不上来。
他想起自己同刘备说过的那些话。
人为世之首……
何其可笑?
他那时说,黄巾算不上是“人”。
现在看来,天下之中,能有幸称一个“人”字的,何其之少啊。
至少他此时眼中所注视的,都非“人”,那这些命此草畜还要低贱的,又是什么呢?
杀一是为罪,杀万是为雄。
种平未亲眼见过杀人的情形时,也曾在中二的年纪感叹信服这样的话。
但他真的见过后,他只是想吐说这话的人一口唾沫。
那是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强行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打游戏吗?
种平有些喘不上气,他终于能扯下自己曾经对于曹操的“枭雄”滤镜,从他心底的道义去评判屠城这件事。
不用再分析什么利弊得失,他其实只需要问自己一句话。
屠城是非做不可,曹操如果不屠城,会落得山穷水尽的地步吗?
而这句话的答案,种平早就已经知道了。
曹操只是在衡量得失后,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得”,于是将数万百姓摆在称盘的另一端,轻飘飘地舍弃了而已。
仅此而已。
这件事浅薄到种平甚至无法去说什么对错。
或许,想去质疑曹操为何做出这种事的种平才是“不知兵”的“不智”一方。
但即便是种平这样的咸鱼,也有属于他的底线。
“少府……”
陶商跟在种平身后,寸步不离,他从未如此确定自己能依靠的对象,只有种平。
“您还好吗?”
“……很好。”
种平惊讶于自己的嗓音竟然能如此平静。
“我只是觉得疑惑,为什么连那些尚且依偎在母亲怀中哺乳的婴孩,也要经受割首这样残酷的对待?”
陶商身侧的手攥得很紧:“……我军中老人说过,交上去计功的头颅……除了割下塞在箱子里,也有放进陶罐中的……用石灰一腌,塞上干草,搁上数日,混在一起,谁能察觉出端倪?”
“到时这婴孩的头也充做了军功……婴孩不会挣扎,砍头大多只用一两刀,快得很,自然有穷凶其恶的匪军爱做这事。”
“……只是为了方便冒领军功啊……”
种平神情难辨,他极为突兀地收了声,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两具伸出胳膊,似乎想阻挡兵锋,又半背过身体,护住蜷缩在身下的孩童的尸体。
他死死咬住下唇,盯着其中一具佝偻着脊背,剩下的半只手掌上满是厚重的黄色硬茧的尸体,无法移开眼睛。
种平只觉得如坠深渊。
……他认出了这一家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