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种平都默然无语,陶商也一改先前轻浮的模样,眉间多了一丝阴郁。
种平其实不是很有胆量越过那些横斜的岩石,继续往村中走,他畏惧可能出现在眼前的东西。
明明那些青州军以前也是普普通通的村民农夫……也拥有父母妻子,怎么能,怎么能在拿起刀剑后,转身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挥刀?
那些百姓做错了什么?稚子何辜?他们还记得自己是为何拿起刀,投身军伍的吗?
种平心头灼热似火烧,他律动地心跳牵动着手背凸起的青筋。
他不明白。
为何弱者挥刀,永远只朝着更弱者。
“……少府。”
陶商停下脚步,声音嘶哑。
“不走了好不好……我不想,不想看。”
“不去看,难道便能假装不知道吗?”
种平听到自己冷肃的声音响起,他声音里甚至带着些许嘲讽味道。
“发生过的事情,是能够蒙眼不视,覆耳不闻,就当做没发生过的吗?”
陶商垂下脑袋,无言以对,他那样无措地立在原地,反而显得种平更像是个对他谆谆教诲的长者。
“……抱歉,是我语气太冲了。”
种平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劲,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他
“不怨少府。”陶商露出个惨淡的笑容,“锦衣玉食十八载,乍见此景,才叫我觉出从前自恃的勇武仁慈有多可笑。”
“我从前念着几本杂书,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去游猎比武,一路上销不知几何,不过仗着老父慈爱,竟虚度光阴至斯……”
“以往也曾仰慕专诸荆轲的风采,做过些‘行侠仗义’的把戏,如今看来,只是仆役曲意讨好而已,可笑我原骑马游车,是半点不知民生,连半个赵括也比不上。”
“这样看,也不能埋怨父亲没打过将徐州给我或是应儿的念头,若是徐州真入我手,现下又是何种景象?”
种平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语,他注视着面前的陶商,先前的那具尸体给他的冲击过于巨大。
从前陶商身上总有中“无所谓,我有大腿抱”的吊儿郎当感,现在他双目猩红,对着种平剖析自己的心思,身上倒平添了些内敛沉闷的气质。
“我知道你心中难受……”
种平只是开了个口,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按着陶商的肩膀,微微用力。
“走吧。”
挡路的巨石侧面有条光秃平坦小径,能看出这是行人经年踩踏过后,开辟出的一条道路。
绕过巨石,整个石村的面貌的便呈现在二人眼中。
种平因着流鼻血,无法分辨出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到底是他流出的鼻血,还是村中传来的人血。
入眼的是一片血红。
血液浸透土壤,干涸后又再度承受二次三次的鲜血冲刷,不仅是种平脚下的土地,就连自土中凸出的石块,根部也是赤红一片。
种平几乎不用入内一家一户地察看,也知晓村中发生了何种惨剧,他迟疑了一瞬,还是选择踏入村中。
脚下的土壤潮湿软粘,种平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尸体的皮肉之上,胃部一阵痉挛。
他觉得那股血腥味好像无处不在,从他鼻腔灌进他喉头,又带着他的温度从鼻间流淌出来。
真要说起来,地上的尸体数量并不算是多。
种平在战场上所见的尸体,远比这些要多得多,死状更加凄惨,难以入目,也要更加惨烈。
可是种平觉得这二者并不同。
他不喜欢战争。
而且更加无法接受眼前的场景。
这些人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自己的家门口,那些茅屋的门无一列外大开着。
仿佛一张张空洞的,择人而噬的血口,屋内洗劫地半点值钱物什都不剩下,桌子陶具损毁地不成样子,四散在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