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明,不必再看下去了。”
种平踉跄着后退一步,颓唐难言,他喉中的梗咽之音模糊阻塞,陶商却听的分明。
“少府可是……遇见故人?”
陶商惶惑的目光四处从地上层叠堆积的尸体中扫过,能入他眼中的,无一不是衣衫褴褛,无头残肢地躯体,他完全想不通,其中怎么会有种平相识之人。
“的确是故人。”
种平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几具的熟悉的尸体,仿佛被钉在原地,再也移动不得。
“我从未料到,有一日连替故人阖眼这样的举动,都无法做到。”
“他们死不瞑目,我又该如何同视手足兄弟的友人交代呢?”
种平沉沉地吁出口浊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久到陶商都以为种平会下令,让他们退出石村,继续赶路。
种平劝陶商不必再看下去,他自己的眼睛却好似感觉不到干涩一般,只是一味睁着,就如同要将眼前之景全部装入双目之内,刻在其中一般。
“是我辜负虎子所托……”
种平终于移动步伐,他极缓慢地向着那几具尸体而去。
他所站立的地方,离那几具尸体的距离不算是远。
这短短几步,种平却走得格外漫长。
他脑海中纷杂芜乱,一会儿是小豆子怯怯攥着他的衣襟,蜷缩在他怀中的稚嫩面庞。
一会儿又变成闷腾着热气的田垄,永远直不起脊背的老兵熟练收割麦穗,从虎子手中接过陶碗时,满足的憨笑。
有时候种平会想起陈嫂子局促不安地在衣服上反复擦拭双手,小心翼翼碰到他面前的一篮豆饼……
倘若虎子知晓,从今以后再无人殷勤等待于苍坡外,提着竹篮踽踽独行,将攒下的米粮丝布烹制剪裁,轻声嘱咐他要好好吃饭,多加衣裳。
他又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种平不敢想。
他一想到虎子当初是如何雀跃地挥舞着拳头,要杀恶狼,为豆子出气,保护家人的情形。
心头就闷痛地厉害。
是他亲手把虎子送到乐进的军营中的,也是他亲口应下陈嫂子对虎子的关切。
“虎子长大了,有出息了,俺们哪里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他。您见了他,只说俺们一切都好,吃的用的,都有富余,叫他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就行。”
陈嫂子说这话的时候,豆子就在后头冲种平笑,她显得很腼腆,轻轻替她听不见人说话的丈夫按揉着脊背,临出行时,又惦念不安地嘱托种平:“俺也不图虎子能闯出多大名堂。”
“只要能平平安安,每顿吃饱饭,俺就放心了。”
种平那时候笑着答应,他送豆子一家人离东郡前,在军营中见过虎子,那小子对他说了句跟陈嫂子如出一辙的恳求。
“少府,我在军中日日操练,难以归家,家中要是短缺了什么,俺娘是绝不说出口的。”
“再过半年,我就能得空了,这中间俺娘给俺送东西时,烦请少府关照些。”
虎子说这话时,眼中满是期待:“我在营中靠着射术得了些彩头,明年攒够了钱,可以托人买些厚布捎回去,给我爹娘,还有豆子,都做件新衣裳。”
种平说,既然是往来顺易,为什么不直接拜托他帮忙呢?于是也就揽下了这份差事,虎子亲手挑选的布料还摆在种平桌案上……
他原是想着,等陈嫂子他们回东郡,就带虎子一道儿回去……
“少府?”
陶商伸出手,在种平眼前挥了挥了。
“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