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可知此处是何地?”
种平只当做没察觉出周围环境的不对,话锋一转,询问起更了解徐州地理的诸葛亮。
诸葛亮垂着脑袋,细细想了想。
他早上随二位师兄上马车时,见马车是面西南而行,路上不曾改变方向,种平同郑玄讨论《商君书》时,诸葛亮正坐在角落做功课。
他感受着车厢的晃动,虽是在思考,却仍能分出心神,听郑玄对种平的教导,利用这时间,他完成了诗赋略的作业。
所以,自沂水往西南行,约莫两个时辰,应当是……
“若亮猜的不错,我等此时是在莫儿谷前。”
诸葛亮略加思索后,缓声道。
“莫儿谷?”
种平听得“谷”字,雷达疯狂作响,忙问:“可有地图吗?”
“少府是担心谷中会有匪寇埋伏吗?”
诸葛亮见种平面色变化,心中猜出几分,他微微一笑。
“当地人称此处为‘莫儿谷’,概因其中有猿猴攀缘,每至夜分,林中常有‘莫儿’之声。若有人至其中察看,往往受谷中猿猴群起而攻之,此处地势较四周略低,故称‘莫儿谷’。”
“亮也听闻,这‘莫儿’二字,实为‘没儿’,村民以猿猴精怪之说恫吓儿童,禁止儿童入谷玩耍,口口相传,有了猿猴吃婴孩的谬言。”
谷中既然猿猴集聚,看来的确是难以设伏的。
种平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些,随即感叹:“孔明博学多识,平所不及也。”
诸葛亮很坦然地接受了种平的夸赞,种平能看出,现在的小丞相是在赞扬肯定的氛围中长大的,他不会因为别人的称赞而觉得扭捏。
而是会落落大方地行礼感谢,认真表达“自己还需要继续学习”的谦虚想法,并不自满骄傲。
诸葛玄的确是很会教育孩子。
种平想起了自己“教”过的曹昂……他那只能算是引人入歧途吧。
要是有空,真想跟诸葛玄取取经,请他写个诸葛家书之类的。
种平思绪乱飘,喃喃自语:“……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什么品种的猿猴会发出类似‘莫儿’的声音?”
“孔明,你可曾切实听过猿猴鸣叫?”
种平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不曾。”
诸葛亮如实回答,他自幼居住在琅琊,怎么会见过山谷中的猿猴?只是在书卷中读到过些许描述而已。
种平面色一沉,直截了当地问:“谷周是否少村落,但有通往远处村庄县城的小道?换言之,若是有人再谷中生活经营,周遭是难有人察觉得了的,且交通便利,连接县城?”
诸葛亮领会到了种平的言下之意,猛地睁大眼睛。
“难道说……谷中的那些‘猿猴’……都是人吗?!”
种平沉默以对。
没有再猜下去的必要了,答案已经迫不及待跳到了二人面前。
“少府!”
太史慈掀开了车帘,自许都带来的那些士卒和诸葛家的随从间隔交杂,围做一个牢不可破的圆圈,将坐着种平和郑玄的车马护在中间。
种平原先只是低声询问诸葛亮,不欲引得郑玄注意,担心会让郑玄受惊,如今却是难以掩瞒。
他当机立断跳下马车,拜托许邵:“劳烦子将先生带着康成先生往东去,平记得子义曾至东处取水,子将先生只需送康成先生过河即可。”
“少府就不担心邵慌乱之下,无法掌控马匹吗?”
许邵惊讶于种平对他的信任,他以为这事种平会交到麾下士卒手中。
种平眼睛往许邵虎口处一扫。
“子将先生若是欲同平并肩而战,平亦不会推拒。”
许邵注意到种平的视线,他作为相士,对于人的五官,躯干,站立行走的姿态敏感,情有可原,但种平能一眼注意到他基本上一直拢在袖中的手掌,倒是让许邵有些诧异。
“军阵作战,非邵所长,少府保重。”
种平既然看出他的马术和武力不俗,许邵也不再遮掩,冲种平行了一礼,便取代了太史慈的位置,护送着郑玄往东边去了。
种平心说你当我这么多集柯南白看了吗?
郑玄的车马在运送他那些手稿书籍的车之后,安排起来还算是简单,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种平请许邵带走郑玄,行动起来就要方便得多。
“子义,能看出那些伏兵的身份吗?”
种平这时候也不说匪寇了,谁家流匪穿皮甲?
太史慈挑下迎面而来的箭矢,半个身子挡在种平身前。
“不确定,若说是士卒,不该这样杂乱的射法,倒像是我从前在北海,那些流寇屠戮行客,劫掠财货的行径,可看穿着,却又是有属的兵卒,真是怪事。”
种平眉头一动。
这形容,怕不是曹老板收编的青州军?
那这莫儿谷中原先的那些人,又去了哪里?
种平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身边能用的,止有一千人出头,且敌暗我明,正面相抗实乃下下策,他得想个法子……
眭固自投降了曹操,如今也是个都尉身份,与黄巾时为的小渠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曹操迎天子后,他自觉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看那些青州兵时,总有些高人一等的姿态。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这个最早识时务的,岂非俊杰中的俊杰?
眭固想起二根手下那个不知道名姓的小黄巾同他讲的楚霸王,汉高祖,先入关中先为王……大家都讲究一个时间先后不是?
想到这里,他总忍不住嘿然一笑,他觉得自己有这个领头的资本。
那姓种的降了我,不还得好声好气地跟我学射箭吗?
眭固清楚自己的倚仗就是自己的这些“兄弟”,但投了朝廷跟以前可就不同了,没了杀人、掳掠和那些个小娘子的滋润,他要怎么和“兄弟”们交心,得到更多的“兄弟”呢?
眭固开始觉得不自在,他厌烦那个姓乐的天天在自己面前晃,还想要分兵整合军纪?
这是我带来的弟兄,凭什么让你空口白牙得了好处?
这做了降兵,到底不如当初做匪寇来得痛快。
眭固在无人时这般琢磨着,他以为曹操做得太不地道,难道他刚卸磨就要杀驴了?
要我的兵听话,那是听谁的话?没了这些弟兄,我岂不是案板上的面团,随你们揉搓拿捏了?
眭固心底生出危机感,他决定要收住“兄弟”们的心,只有依旧掌握着那些跟他一块儿投降的兵,他才能被看重,才能继续占着这个“先”位,享受高人一等的感觉。
于是某一天他收到手下兵卒欺辱老妇的消息时,他选择包庇不理。
跟以前他们做的事情相比,这算个什么?
眭固得到了那个士卒的感激,他听那个士卒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早知道降了姓曹的,要过这样的日子,不如当初继续外逃呢”。
原来他的兄弟们跟他抱着的是同样的想法。
眭固找到了让“兄弟齐心”的良方,可惜……他发现这法子不止他会,曹操也会,甚至曹操能许诺给他手底下的人的东西更多。
眭固终于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屠一城获得的杀戮快感,成箱成箱搬出的绸缎铢钱……他在满意快意的同时却又觉得心慌,他觉得他手下的那些兄弟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他恐慌自己某一日醒来变为孤身一人,罪责加身,像是陌路的霸王,被枭去脑袋,挂在枪头,成为别人的功勋。
他知道自己从前这样做过许多次。
他得是那个“先”,怎么能叫人踩在身上做梯筏?
曹操手下的兵太多了,不能每一次都保证屠城这样的好差事正巧落在他们头上。
这时候眭固手下的人说,有个叫郑玄的老头要逃离徐州,听说他是个名士,送他出徐州的是诸葛氏,车马成群,定然携带着不少财货,为什么我们不去分一杯羹?
眭固动心了。
他看着兄弟们眼底浮动的贪婪,知道再没有哪一次机会能让自己受到从前那样的爱戴与支持……
“大帅,这劳什子的名士可真软蛋,咱们吓他一吓,连铢钱明珠散落在地上都不顾了,屁滚尿流地就窜了,哈哈哈!”
身边的士卒捧起地上的钱币,塞进嘴里舔了舔,又将整张脸埋进钱币之中。
“离上次嗦到钱味儿,还是十几天前,那姓陶的真不是什么好鬼,哄着那姓夏侯的做了好几回前锋。”
“哼,不过是个卖了于大帅的叛徒!天天跟在那姓乐的后头,不知道嘀咕什么坏水,还是咱们大帅好。”
“啧,废话,咱们大帅把咱们当兄弟,那能一样?要我说,那姓陶的就是靠送兵讨姓乐的欢心!”
眭固享受着手下人的吹捧,他知道这些人口中的“姓陶的”,指的是陶升。
陶升原来是于毒麾下,于毒死后就投降了曹操。
眭固一直看不上陶升,这人不过是个黄巾中的小头目,降得时间远比他晚得多,只是投降后听了乐进的要求,将手下打乱进曹军中,每日领兵操练,便比他还早当上了都尉。
软骨头,呸!
每每路上碰见陶升,眭固总要在心里那一句,方才解气。
“只这些财货便叫你们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