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回到汝阴的时候,已是十二月中旬。
从宝台山中出来,他顺势往西边走了一圈,一方面是视察边境各地的军备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和宋世飞、柳江东、裴邃、段作章等心腹大将进行不为人知的密谈。
离开清流关转道向南,他又见了徐桂和霍真这两位大将,以及新组建的奉福军和汝阴军各级将官。
至于常驻汝阴的锐士营和定北军,这两支精锐从上到下都是陆沉的嫡系,可谓心腹之中的心腹,自然不需要他额外调理。
正午时分,当陆沉带着数百亲兵策马踏入汝阴城,天空正飘着轻盈洁白的雪花。
走进都督府匆忙去了去雪气,陆沉快步回到后宅,见到分别月余的妻儿。
然后就被陆九思这家伙赏了一身的童子尿。
陆辛夷伸着粉嫩的双手,嘴里咿咿呀呀,笑容格外甜美,圆溜溜的大眼睛只盯着陆沉那张哭笑不得的脸。
林溪一边帮陆九思收拾,一边笑道:“一走就是一个月,看看你儿子多想你。”
“是。”
陆沉当然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地说道:“这份见面礼可太重了。”
王初珑掩嘴而笑,宋佩则上前温婉地说道:“公爷,浴汤已经准备好了。”
“你们稍待,我一会就来讲故事。”
陆沉丢下一句话,在她们笑吟吟的注视中狼狈溜走。
不过他终究还是无法享受后宅之乐,刚刚沐浴完毕换了一身衣裳,宋佩便来禀道:“公爷,许刺史来了,现在前厅等候。”
许佐?
陆沉不由得叹了一声,摇头道:“罢了,你去后面说一声,这位刺史大人不来则已,既然来了多半得磨蹭很久。让她们不用等我用饭,晚点我自己对付一顿。”
宋佩应下,看着陆沉前行的背影,她忽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颊上飘起一抹红晕。
及至前厅,陆沉一眼便看见许佐挺拔如松地坐着。
“见过公爷。”
许佐起身行礼,随即主动解释道:“下官并非有意窥视,只是刚好有下属见到公爷回城,于是登门探望。”
“老许,你可不是无事套近乎的人。”
陆沉这会已经整理好情绪,笑着请他落座,又让仆役奉上香茗,然后问道:“说吧,这么急匆匆赶来有何见教?”
仆役们很懂规矩,这会已经退出前厅。
许佐肃然道:“公爷可知,右相辞官归乡了。”
陆沉伸向茶盏的右手稍稍停滞,旋即继续向前。
他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平缓地说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许佐没有过多解释,虽然他如今是定州刺史远离中枢,但他在朝中待了二十几年,又是先帝最信任的股肱之一,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陆沉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说道:“我知道右相早在三个月前就开始上表乞骸骨,但我不清楚最新的消息。我这段时间在巡视边疆,或许消息已经送到都督府,但我还没来得及查看。”
许佐依旧沉默。
其实陆沉没有必要和他解释这些,他也不是想问陆沉是否知晓。
如今看来,这个消息确实让陆沉很意外,和平常相比有些啰嗦。
这时陆沉微微皱眉道:“我本以为天子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会允准右相辞官,最多就是让他归府调理身体,依旧保留他的右相之职,没想到这场拉锯战这么快就结束,更没想到天子竟然真的将右相打发回老家。”
许佐脸上泛起一抹冷意,点头道:“是啊,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早在得知右相因为被人攻讦被迫上奏辞官的时候,我便写了一封密折送去京城,向陛下分说其中利害。”
陆沉抬眼看着他,既敬佩又无奈地说道:“何必呢?”
许佐淡淡道:“陛下的回复还算温和,不过明里暗里提醒我要明白自身的职责,又说那些人对右相的弹劾都有真凭实据,虽然陛下极力挽留,但右相心中有愧去意已决。”
“呵呵。”
陆沉面无表情地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之前你上折直谏北伐之事,如今又替右相申辩,天子就算脾气再好也会觉得你多管闲事。”
“我只是尽人臣本分。”
许佐一言带过,然后看着陆沉的双眼说道:“公爷,回京之事不妨再做考量。”
陆沉问道:“为何?”
许佐稍稍沉默,其实他内心此刻天人交战,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淡定。
片刻过后,他斟酌道:“我不知道朝廷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但是那些人既然敢对右相下手,公爷即便威名盖世,恐怕也难以令他们忌惮。如今边疆安危系于公爷一身,只要你坐镇大局,景军便不敢轻易犯境。一旦你有个闪失,影响的不只是边军士气,更有可能导致山河倾覆。”
陆沉看着中年男人诚恳的面容,一时间颇为触动。
最初他对许佐的印象谈不上有多好,虽然认可对方的才能,但是有些时候许佐的臭脾气确实很不好相处。
时移世易,不成想铁树也有开花的那一天。
陆沉没有给许佐一个明确的答复,反问道:“老许,以你的经验判断,那些针对右相的弹劾到底是不是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