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步该如何着手,张广仁想不出办法了,只能问计于曾志国。
“下一步怎么办,是个大题目。”曾志国此时倒是有些悠然自得的感觉,他道:“不过,还好我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怎么办。”
他转过头去,问着所有的将军们,道:“诸君,华夏自三代以下,军功最盛者,是哪朝?”
这个题目也很大,好在他的将军中倒也并不全是老粗。
张云龙先答道:“大帅,当属强汉。大将军卫青,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远征沙漠,勒石燕然,武功之盛,未过汉武。”
他是前辽阳巡抚张之子,世家子弟,原本不该走从军这条路,不过其父战死,为报父仇在辽东草原做了十年的马贼,不论文才武功,都是现在诸参将中的翘楚。
不过他的话,吕承志倒并不服气,他反驳道:“张兄弟的话,我不赞同。要说文治,我不敢乱说,要说武功,当然是本朝最强。我皇明太祖本是淮右布衣,提三尺剑,十数年间混元一宇,蒙元之强,犹自远窜大漠,避我太祖兵锋。
成祖皇帝承太祖雄风,六次扫荡沙漠,五十万京营兵兵威之盛,鞑虏无有敢正面相抗者。三十万天兵平安南,万历三大征,我大明自开国以来,武功之盛,前朝无有能比者。”
张云龙叹息道:“话是不错。不过,我大明有土木之败,王师五十万尽丧,现在又内困流贼,外被辱于建奴。这些,汉唐却是没有的。”
吕承志冷笑道:“汉朝有黄巾之乱,天子受困于豪强世家,唐朝皇帝则被制于家奴,这有什么光彩的。”
“唐皇虽被制于家奴,不过一镇节度,就能防备契丹。汉朝虽弱而将亡,不过曹操提兵北上之时,顺手就能把异族扫荡了,这种武功,还不算强盛吗?”
对张云龙的这种议论,其余诸将果然有赞同之意。大明在土木之变前当然武功赫赫,不过,对外一战,王师主力尽丧,被人一路打到京师城门前。现在又被建奴异族年年破关而入,抢掠**,无恶不作。如此大辱,身为武人自然是心知肚明,并且以为是奇耻大辱,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吕承志也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了。
曾志国笑道:“你们说的也对,不过也不对。以本帅之见,还是秦人武功之盛,远超各代。”
“暴秦?”
“二世而亡,算不得强盛吧。”
曾志国抬手止住众人,道:“秦王扫**,虎视何雄哉。秦,一统**后虽然二世而亡,不过,那是秦始皇与二世父子滥用民力,不恤民生,不要说原本的六国之地,就是秦的关中,也因为年年征战和长城、秦陵、征南等役而衰败了。秦军虽强,却是无水浮萍,无根之木,只能轰然而倒,不能与当初相比较了。而在始皇之前,秦朝经商君变法,国人耻私斗而勇于公战,为什么?以军功而授爵的制度!诸君,百姓不是傻子,你要他们当兵做战,要他勇武,却不给他好处和荣耀,谁乐意?始皇之前,秦军之强已经甲于天下,秦军每战,挟首级越壕沟奋勇而争先,六国士卒见之而胆寒,待始皇帝时,六十万秦军扫荡天下,无有敌手,看似始皇帝神武,其实,秦一统天下已经无人可阻了。父祖之荫,到了始皇这一代其实是捡了便宜,六国除了楚国一国之外,其余五国都是熟透了的桃子,随手一摘便拿下来的事。可笑天下人还都说是秦始皇一统**,这真是个大笑话。”
他转面四顾,天气已暗,看不清诸人的脸,曾志国还是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道:“秦法酷烈,民法比较咱们大明的军法还要严酷,不过,就是秦法之下,我华夏才真正合为一国,虽帝系更改,然而万世一统的大格局是不会改变了!秦法的精神是什么?就是公平,效率。我大明自开国,尊崇儒家,以礼教宗法治国,而今如何?还不是天下崩坏,内困流贼,外辱建奴。今日杀这些腐儒,本帅就是要告诉世人,从今往后,天雄军境内,当用以秦法治民,以秦之军功授爵制度来制军!自此之后,让士兵的战功可以换成勋爵,可以换成银子和粮食,可以成为胸前的勋章。一个士兵,他可以昂首挺胸的走路,他要用身上的刀疤和胸前的勋章告诉世人,天下人,
兵手中的刀枪方得平安,大明之家邦,是赖士兵的奋tt才能得保全。士兵们以性命博来的富贵,没有人可以凌架于我天雄军之战兵之上,什么文曲星,在一个战兵面前,拿十个腐儒来换本帅也不换!不换!从今往后,我天雄军当告诉世人,什么是虎狼之师,什么是秦法酷烈!”
不远处,薛琣等天雄营的老兵已经泪流满面。曾志国的话,就是告诉世人,在他眼中,再没有什么人比士兵更加尊贵,也没有人比士兵更加有牺牲精神,今日诛杀几千名大明的读书人中的菁英份子,就是要坚定这种信念,并且昭告世人!
黑暗中,曾志国咬着嘴唇冷笑,为了对抗建奴,为了免除华夏文明彻底沦亡,他决心把两千年前秦人的古典军国主义彻底放出,既然儒家走到现在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不如换一种办法。况且,秦的失败也不能完全说是法家的失败。两千年下来,去芜存精,揉合西法,未必就会失败。
他已经在自己控制的范围内把儒家彻底踩在了脚下,把士绅阶层扫荡一空,底下,还要抄没这些士绅的家产浮财,没收田地,以军府的名义雇佣佃农,然后分配给士兵。短短时间内,他就可以建立起一个以军功授爵赐土为核心的新的军功阶层。灭旧立新,半年之后,他的天雄军就不再是建立在浮沙之上,军靴之下,将有一片坚实的土地做为后盾。
穿越者的长处在哪里?就是能洞穿历史的迷雾,看透本质。如果明知道以眼前的力量和阶级无法对抗北方的强敌,还以旧办法,旧思维,旧的阶级为自己手中的筹码,那么上天要他穿越做什么!
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要跟着他走,顺者生,逆者死!他的新构思之下的文武两种班底,必须要更加实力,更加冷酷而有效率,更加的忠诚与努力。他是这个新躯体的大脑,其余的人都是这个骨架上的血肉与螺丝钉,没有人情也没有世故,只有他的命令与冷酷的法律,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秀才,帮我写奏疏吧。”黑暗中,火把渐渐亮了起来,曾志国微笑着向张广仁道:“这件事算是做完了。不过,现在还不到与朝廷真正决裂的时候。我想,朝廷大约也吓坏了吧,我们写份奏疏,解释一下,这样大家还能彼此留点面子,朝廷也好下台。”
“是,卑职今夜连夜动笔,再和萧兄弟一起商量着写,以求万全。”
曾志国道:“这倒是无所谓。朝廷拿本帅也没有什么办法,本帅只是不要让他们吓破了胆,以为本帅现在要造反。”
他冷笑一下,道:“真的吓破了胆,你道他们不敢与建奴联手么。还是让朝廷放心一下吧,话要说清楚,本帅只是一时不愤,并不是要造反。把这个说透了,别的就无所谓了。”
“是,大帅放心。”
“秀才办事,本帅当然放心,你办事,我放心。”曾志国此时心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忍不住拿张广仁说笑两句。
正在此时,曾志国心中突然若有所警,他下意识的把头一低,一支羽箭却从他的头上飞了过去。
“有刺客,有刺客,莫教他跑了!”
李天柱原本就在曾志国半个马身之后,这支羽箭飞来,他也是看的清楚,当下脸色大变,立刻呼喊起来。
“真是好险!”曾志国自己也很庆幸,今天他没有戴头盔,而是头戴纱帽,身着官袍,刚刚一箭射中头部的话,就算不穿脑而过,准也得在他的头上凿出一个大洞来,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啊。
这种事,说起来玄妙,其实也并不怎么奇怪。老兵在战场上,总能分得清楚哪颗炮弹要躲,哪颗炮弹只是越空而过。曾志国已经打过几次恶仗,好些回都在生死关头徘徊,刚刚下意识的低头,应该是潜意识里感受到了危险,故而如此。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令得他异常的愤怒。
自从穿越以来,这应该是他距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
“大帅,抓到了。”过不多时,奔驰而出的亲兵营便把刚刚的刺客抓了回来,李天柱亲自动手,把刺客夹在自己的腰间,到了曾志国马前,便是往地上狠狠一丢,那刺客哎呦一声,显然这一摔用力不小,把刺客摔的不轻。
“天柱,以后这种事还有不少,你要多加小心了。”
自从李天柱做曾志国的亲兵队长以来,这一次的斥责怕是最直接也最严厉了,李天柱满脸的惭愧,嘴里呐呐而言,算是请罪,旁边众人却是一句话也听不清楚。
“算了,这一次我没事,下次多加小心就是了。”
曾志国也知道他脸薄,便又抚慰两句,李天柱这才回过神来,恶狠狠道:“大帅,末将亲自动手,把这贼剐了吧,要挖出他心来,却要问着他怎么这么大胆!”
“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手艺。”曾志国大笑,挥鞭道:“略问几句,就杀了吧。今天本帅杀这么多人,有人来为亲族复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看这小子年纪也不大,倒也是条汉子。给他个痛快吧。”
“是,大帅。”
李天柱跳下马来,把那刺客又从地上拎起来,问道:“叫什么名字,为谁来刺杀大帅?”
“呸,狗贼,算你命大。”那小子一站起身,却是向着曾志国吐着唾沫,只是距离太远,吐不到。
凭白努力半天后,那刺客颓然道:“狗贼,我叫夏复,为我父亲夏允彝向曾狗讨一个公道。”
他抬起眼来,看一下曾志国,又恶狠狠道:“曾贼,天道好还,你将来必定会不得好死。”
“我本是军人,死在床上才是不得好死。”眼前的少年显然是江南人士,一嘴的吴语,虽然说着狠话,听起来还是轻飘飘的。
曾志国无心与他多说,杀人者人恒杀之,没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