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人,是个熟人。
与窦建德联兵歼灭薛世雄部这一仗时,李善道在乐寿见过此人,却是夫子后裔,本为隋之景城丞,后降从窦建德,甚有清才,颇得窦建德重用的孔德绍。将窦建德的书信呈上,孔德绍三揖及地,朗声说道:“长乐王问汉公,既彼此通好,何故兴无名之师,侵我地界?”
这劈头盖脸的一问,倒是让李善道怔了一怔。
高延霸拍案大怒,骂道:“贼厮鸟!甚么叫无名之师?窦建德不去打魏刀儿,我王师能来打窦建德么?窦建德难道不知,魏刀儿早就从附我家郎君?反来倒打一耙!要说无名,窦建德打魏刀儿,才是无名之师吧?不仅无名,还是狡诈无义,哄得与魏刀儿结盟,却搞偷袭!”
“高将军此言差矣。魏刀儿若是果真从附了汉公,他又怎敢私下与我家大王议盟?由此足见,魏刀儿实未从附汉公!则我家大王自攻魏刀儿,却干汉公何事?至若先哄魏刀儿结盟,然后突袭,高将军亦知兵名将,此之一疑更是令人发笑!‘兵不厌诈’,将军不闻之乎?”
孔德绍侃侃而谈,顿了下,又说道,“魏刀儿可暂且不必多说。此外又及南皮。南皮,是我家大王之土,汉公却使高元道潜还南皮,聚众作乱。退一步说,即便魏刀儿是墙头草,两面讨好,可这南皮,总不是墙头草吧?敢问汉公,乱我南皮,且召王薄入寇渤海,又是何意?”
李善道打开窦建德的来书,略略看过,将来书放到边上,摸了摸短髭,先没理会孔德绍,顾视帐中的薛世雄、于志宁、李文相等人,笑道:“我这位窦老兄,兴师问罪来了!”
“敢禀汉公,‘兴师问罪’,不敢言之。我家大王令仆前来,谒见汉公,所为者,无非两条。一则,即仆适才所言,问一问汉公为何无故犯我领地;二则,我家大王念旧情,犹尚感谢汉公去年相援,歼灭薛世雄部之此义举,雅不愿与汉公反目,公若肯退兵,仍愿与公交好!”
高延霸怒道:“颠倒黑白,不过於此!你这酸儒,谁给你的胆子,敢来质问我家郎君?”被孔德绍“此之一疑更是令人发笑”这句话,落了脸面,他这会儿是真的羞恼上窜,说着,起身来,抽出腰间佩刀,狞笑着向孔德绍脖上指了指,凶狠吓唬道,“贼酸儒,不怕死么?”
孔德绍站直了身子,瞧也不瞧一眼高延霸,慷慨地说道:“义之所在,何惧之有?虽千万人,我亦往矣!况只将军一刀乎?且仆,一书生耳,纵死何惜?唯可惜者,恐是汉公!”
李善道饶有兴致,问道:“孔君,我有何惜?”
“汉公起兵以今,向以仁义为务。汉公的‘仁义’之名,方今海内不论士庶,无不皆知。汉公今却无故侵犯我土,是已自毁令名,若再将仆杀了,只恐天下之士,不知将怎样再视於公!”
李善道笑道:“如此,依君所言,我竟是个不仁不义之士了?”
“士季云之,‘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仆斗胆敢进言汉公,观公无故侵犯我土,此诚过也!然子贡亦有言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汉公今若能幡然醒悟,知过而改,就如这‘日月之食’,天下人见之,一定不但无损汉公的仁义之名,并且天下之士,还会对汉公更加的景仰!”孔德绍引经据典地说道。
李善道笑问说道:“孔君,那你说,我怎样做,才能弥过?”
“仆适已言,汉公今若愿撤兵退还,我家大王因念旧情,非但不怪汉公侵犯我土之过,还愿再与汉公盟好。安德、深泽诸县,汉公已据,我家大王为表对汉公去年相助之情的感谢,也愿将此数县送与汉公!并魏刀儿,其若果已附汉公,我家大王亦愿与他划界,自此两不相犯。”
李善道看了下薛世雄等人,又笑问说道:“孔君,如果我不愿撤兵呢?”
孔德绍昂然说道:“汉公军威,虽然威震河北,我家大王却也非是怯战之辈!今我在安德所部,四万之众,乐寿、弓高、阜城、渤海郡等地援兵,至迟四五日可到,汉公如定欲与我家大王会猎於此,我家大王愿意奉陪!我全军上下,将士齐心,皆求愿为我家大王效死!”
高延霸冷笑说道:“贼酸儒,虚言大话,吓得住谁?”
于志宁也摇头说道:“孔君,窦王兵马确稍多於我,然论精锐,何以能与我军比?你此言,确乎恫吓之言。你军而下前有坚城,后有我家主公已率大军到至,你军已陷腹背受敌之窘境。仆且问你,窦王今遣你来,名为愿再与我家主公盟好,实际上你军中是是不是已军心惶惶!”
“哈哈,哈哈!安德尽管未下,我以四万之众,援兵转日可来,何来惶惶之言?仆实言以告,非仅无有惶惶,便在仆奉令来前,我军将士,王、高等诸位将军,已是连番向我家大王请战!我家大王实是顾念旧情,才不忍与汉公干戈相见!汉公,公若不退,必要交战,仆此处另有一封信奉呈於公。”孔德绍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书信,由王宣德转呈与了李善道。
打开来看。
却刚才那封书信,言辞比较客气,是愿再与李善道盟好之书信,这封书信则是战书了。
等李善道将战书看完,孔德绍窥其神色,接着说道:“汉公,你所携到来之兵马,总计至多两万余,我军现不算援兵,已四万之众。敢请公试估之,以公两万,与我四万虎贲战,胜算几何?便公小胜,难不成就此还能将我军尽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