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雨收,云散。n
天有不测风云,这场用时半日的暴雨就在顷刻间忽然散尽,一轮玉盘似的明月已悠然高悬于夜空。n
那一束冰冷的月辉洒落人间之时,幽暗的府邸中骤然燃起无数烛火,一时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n
置身于中庭的众人皆是齐齐一惊,居然心生一种置身鬼宅的错愕感,也不知这一地的烛台是自何而来,而这些蜡烛又怎会同时燃起。n
未等他们心想出原因所在,又听前方传来两声沉重闷响,随见那两扇厚重的赤门竟是无风自开,露出一道恰可通行一人的门缝。n
透过那门缝隐约可见一个人影遥立远处,乍一看也不知是人是鬼。n
看到这个人,小幽的目光瞬如火烧一般炽烈,袁润方与王佳杰也不由忆起初次见到此人时的畏惧。n
见得三人如此模样,圆悯与拂月登时神情冷肃,无需多虑也已猜到此人的身份。n
“吱呀呀呀……”n
伴着乌鸦般的枯叫声,门缝应声大敞,印着“议事堂”三个金字的招牌终于完整映入众人眼中,而那鬼魅般的人影正立于牌匾之下。n
联军众人皆是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唾沫,无论他们出征前的口号是如何响亮,当他们真正看到这位魔道枭雄、联想到当年的惊涛帮之变与不久前的剑宗覆灭皆是此人一手策划、甚至连匈奴南下也少不得此人的手笔之时,仍是不能自己地感到胃囊收缩。n
正如王佳杰先前所言,墨师爷此刻正默然立于此人身后,如同随行的黑影。n
就在这时,那静立于牌匾下的人忽然笑了:“圆悯大师?”n
圆悯肃穆道:“戏施主?”n
那人没有否认,只是笑道:“大师贵为武林名宿,不惜远来蔽所造访,本尊却是有失远迎,实是失了礼数。”n
“无妨!”n
圆悯话音一沉,常驻于面上的一派慈悲一扫而空,转如金刚手菩萨一般的怒颜。n
“老衲不过区区一恶客,自然不需施主以礼相待!”n
说罢,圆悯当先迈开大步,一脚跨过门槛。n
最强的人,就该走在最前方,直面最大的风雨——身为正道魁首的圆悯,早在青年之时便有此觉悟。n
是以,圆悯的脚步虽不响亮,却如同振人心气的鼓声,直敲的身后众人心潮澎湃,加紧脚步紧随跟入庭院。n
真是好大一座庭院——排去那偌大的议事堂,堂前仍有不下十亩的方正空地。n
庭院两侧,两列黑衣甲士各立左右,宛如一个个手执利刃的沉默兵俑。n
经粗略计算,此处的甲士应不下三百之数。n
比之仙子汤与死人城内的血战,这些人马倒也真算不上多少,却胜在备战已久、状态正盛。n
反观圆悯这一路人马的人数虽是不弱于敌方,却已先后经历两场大战,此时早已疲倦不堪。n
更重要的是这支先行杀入府邸的联军已被断去来时的退路,除了死战已别无第二选择。n
换言之,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场背水一战。n
见此阵仗,王佳杰真是惊骇莫名,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他方才潜入府邸勘察之时,根本不曾见到此地列有甲士,可这两列乌压压的“黑潮”却是铁一般的事实。n
“怪不得你的。”n
小幽侧目斜视,宽慰道:“两军交锋,斥候先行,我们会派出斥候勘察战地明细,这老狐狸又岂会猜不到?n
这些死士,分明就是他提前藏于议事堂之中,待我们真正步入此间、待他放下破釜沉舟闸之后才放出来的。”n
听闻此言,圆悯闻冷冷说道:“老衲何德何能,竟值得戏施主安排这样的排场!”n
戏世雄微微笑道:“大师此言差矣,今日造访我独尊门的无不是武林中声名显赫之辈,而大师贵为武林泰斗,本尊更要盛情招待!”n
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如毒蛇般盯着圆悯不放,从未看过小幽一眼,仿佛小幽根本不在现场,又或者小幽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n
圆悯环视左右,沉声道:“戏施主若只是安排了这些人,只怕仍是招待不周!”n
“大师不愧是正道魁首,言语之间果然是信心十足!”n
戏世雄大笑一声,随即竖起一根手指,遥指远处说道:“那么再加上他如何?”n
他?n
他是谁?n
众人顺着戏世雄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一座矗立于庭院外的巍峨高塔,又见一盘腿坐于塔顶的身影,合体的白衫在月辉的沐浴下散发某种神圣的光辉。n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已与高塔融为一体。n
由于此人高坐于塔顶,根本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面貌,只能遥遥看到那模糊的人影,但众人心里却已同时冒出一个名字。n
圆悯登时面色铁青:“慕容楚荒?”n
其实圆悯与在场大多数人一样,也是初次见到慕容楚荒,但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即便你从未见过他,只是听过他的名讳,但你就是可以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到他的身份。n
这种人,已近乎于神。n
慕容楚荒就是这种人,或者说——神。n
他随性地坐在十丈之上的塔顶,宛如神明般随性地俯视下方的蝼蚁。n
谁也不知道慕容楚荒究竟在看谁,却不约而同地认为他就是在看自己。n
慕容楚荒的眼神并无任何深意,却似有一种不属于人间的无上威压——这威压的由来或许是因为慕容楚荒坐地极高,以致于他高高在上;又或许是因为他是慕容楚荒,所以他确实“高高在上”。n
能在此等威压之下与他对视之人毕竟不多——不过短短数息,已有不少联军弟子情不自禁低下头去。n
小幽也不禁低下头,目中悄然闪过一丝痛苦愧疚之色。n
慕容楚荒毕竟是她的师伯,而且自她幼时起便极是宠她,而她如今却站在这位师伯的对立面。n
“幽儿,抬起头来。”n
这是慕容楚荒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出人意料的温和,似将这冷夜中的寒风也温暖起来。n
小幽凄然抬首,迎着那一双似在高冷寒夜中散发幽光的瞳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师伯……”n
“今日这一战,早在五十年前便已注定。”n
慕容楚荒的声音自夜空中遥遥传来,“你与夏逸,不过是提前促成此战。”n
小幽眼眶微润,喃喃道:“师伯,我……”n
“不必愧疚。”n
慕容楚荒蔚然一叹,惆怅之音自风中断断续续飘来。n
“你没有对不起独尊门,也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和师弟对不起你。”n
“师弟杀了你的爹娘,此等不共戴天之仇,当然不能不报。”n
“我明知师弟的种种作为,却还是选择支持他这位独尊门门主……我早知师弟终有一日要对你下手,我却从未尝试阻止他。”n
“今日亦是如此……明明是我们师兄弟对不起你,但眼见你率众攻入死人城,我还是……不得不杀了你。”n
“你看……你其实根本不必顾念我曾经对你的诸般照顾。”n
“虚情假意……何足挂齿?”n
言毕。n
好温暖的语气,好冰冷的话语。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