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是这样地静,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气已经渐渐暗下来。外面豆蔻在喊着两人去用饭。
苏问昔应着,回过脸来看杜鸣。
杜鸣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乱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心乱过。仿佛有千头万绪的怀疑和疑惑,然而他不知道从哪一处抓住。
杜鸣知道,他是最不能乱的那个。他乱了,苏问昔也就慌了。
他压着声音,掩着情绪,低声问了一句:“问昔,你最近,在担心什么?”
苏问昔神色复杂地看着杜鸣:“刚从边城回来的时候,皇上对我是很戒备的。可是最近……”
苏问昔想了想,低声说道,“这次奶嬷似乎分外关心我。让我多读书,让我习字,让我修身养性,让我调养身子,让我……早些生孩子。”
杜鸣整个人愣在那里,几乎是脱口说了一句:“不可能!”
然而说完了,他的人就定在那里,脸色白了一白。
房中尽管暗了下来,苏问昔还是近距离觉察了杜鸣的脸色,一下子紧张了:“子规……”
杜鸣迅速地冷静下来,捏着苏问昔的手:“问昔,听我说。这件事,不会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苏问昔回握住杜鸣的手:“子规,我现在,真想离开这里,离这些都远远地。我愿意过清苦的日子,我不喜欢朝堂,不喜欢跟朝堂有关系的一切。”
这一次说得斩钉截铁、态度明确。
杜鸣点点头:“我知道。我懂。我答应过你。等绍布关联的事情查清楚,我一定会陪你离开这里!”
他的态度如此肯定又坚决,苏问昔悄悄放下了心。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
苏问昔翻了两次身子,被杜鸣抱到怀里,压着声音说道:“问昔,那两枚书签,我已经烧掉了。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
”
苏问昔愣了一下神。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做出了绝断。而这个绝断,是断掉一切对真相的追寻,不去挖掘自己的身世,即使他的那个生母,或许就在眼前。
苏问昔不知道,那得付出多大的勇气和决心。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习惯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里。从小就是,现在更是。
她忽然心里疼起来,伸手抱住杜鸣,轻声说道:“子规,你不要难过!”
她记得杜鸣初次到苏府的那天,他是那样瘦弱又倔强的孩子。他被杜姨送来,看着杜姨走的时候,倔强地抿着嘴唇,看着杜姨远走的身影,一声也不吭。
走的是他朝夕相处的亲人,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苏府,他居然不哭,不流泪,不肯流露出一丝难过的情绪。
苏问昔忽然记起自己前世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在旁边守着的。一直守着母亲断了最后一个呼吸。那个时候,她和父亲,因为另一个女人,彼此已生了隔阂。
当时当刻,她忽然觉得,这个世上,她再无亲人了。她的母亲去了,她的父亲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了。她自己孤伶伶,从此是自己一个人。
她想子规当时的心情是不是和她那时一样?他被送走的身后,紧接着的是血腥屠城。他是不是同样有一种只身零落、茫然无助的痛楚和无能为力?
她忽然哭起来,为那一世的自己,为这一世的子规。
她的失声哭泣却是吓坏了杜鸣。他以为她是被白天的疑心和紧张吓着了,抚着她的背轻声哄她。他其实并不会哄人,可是她压抑的哭声那样难过,他听得心疼,就低声劝慰她:“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保证!问昔,我们很快会离开这里,我们会过平平静静的日子,我们的孩子,也会过平平静静
的日子!”
苏问昔哭得却更难过了。心里想,多傻啊,自己心里一定是难过之极的,却反过来哄她。
她紧紧抱住杜鸣的胳膊,哭着说道:“你不要难过,子规,你有我!你有我啊!”
杜鸣明白了,原来她是为他难过才哭的。
他将脸埋到她发间,低声说道:“没有关系。我其实很久以前就习惯了的。”然而嘴里说着,眼睛却酸酸地有了泪印。
习惯不等于不求。他求过的,最后却不得不深埋。
晚饭后他在书房里坐了许久。他反复想着苏问昔的话,心里天人交战一样地打着架。
如果真是他的母亲,他很想当面问一问,她给了他生命,却也给了他那样的命运,带累了许多的性命,她后悔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