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蓁对于陈半鲤说的话听得自然是十分认真,美目里流连过一道异彩,略带羞怯地微笑点头。
旁边的应堪和上官闵等人觉得他这是在编故事。在他们看来,一个小镇出一个陈半鲤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可能还会出一个比他还要博学的少年?只是虽作此想,但他毕竟有这份心,那便是好的。
上官闵看他的眼神更友善了一分。
话题很快就从学院附近的酒楼,聊到了京都最近的状况。这时,先前那位和陈半鲤交谈的唐家子弟随意道:“先前我路过北星路的时候,看见那里有大楚军士看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对了,好像还有楚家的人,我看见了楚家的马车,不知道是不是路过。”
陈半鲤记得他叫唐顾。
应堪心头微动,发现今日席间一个楚家的人都没有,但也没多想。
京都那么大,七大家势力那么大,有点事不是很正常?
他才懒得管这些。
陈半鲤也懒得理会这些,在他看来这种事情远没有面前盘子里的酥皮烤羊腿来的诱人。
就在这时,另一个少年讲了一个他刚听来的笑话。那个笑话和川陵郡人有关,说川陵郡人在问你话后,如果你不回答他,他可能会觉得你生气了,就会对你学鸭子叫。
陈半鲤想起先前那个窦其行有一次好像就对着他“嘎”了一声,当时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他左边嘴角微翘,笑了起来。
这时,那位金管家刚被上官闵吩咐去取一样东西。正在往外走时,瞥见了陈半鲤脸上的笑容。
先前陈半鲤脸上一直挂着他招牌式的微笑,但识人无数的金管家隐隐感觉他像带着面具,看似羞涩的笑最深处却隐藏着一股冷漠疏离的意味。
只有刚才那个幅度不大的笑容,才是发自内心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老人看着少年嘴角的弧度,突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金管家退出了花厅,在去取那样东西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那种熟悉感的来源。走过一个弯后,看着墙上灯笼投射下的橘红色的光晕,他想起来了。
上官家和楚家交好,两家家主往来颇为频繁。他站在上官家主身侧的时候,看着那位俊美无俦的楚家家主和自家家主交谈时,偶尔兴起时会无声而笑,极薄的嘴唇抿起,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和先前花厅里陈半鲤脸上的表情很是相似。
他在见到陈半鲤的第一刻,就觉得这少年看着有些眼熟。一个小镇少年为何会让他感到眼熟?出于这个疑问,他在花厅的时候也在悄悄观察陈半鲤。
如今想来,那名青衣少年的眉眼竟是和那位楚家家主有不少相似之处,嘴角扬起的弧度更是几近无二!
他在上官家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管家,知道京都繁华的外表下是何等的暗流涌动,也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阴暗往事,思考行事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如临深渊。
正因为这种行事风格,他不会忽略任何细节。想起京都学院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再结合陈半鲤如今的年龄,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那个猜测唯一的支撑只有陈半鲤的相貌,可以说毫无可信度。哪怕如此,老人仍然在夏夜干燥的空气里缓缓打了一个冷颤。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十七年前的那抹血色早已被掩埋,在一些人的心里却仍然鲜明如新。如果有人试图穿过时光和重重的迷雾,去探寻当年的真相,又会在京都,乃至整个人族,掀起怎样的狂澜?
橘红色的光仍然亮着,那是如橘树般可喜的颜色。
也是如熔岩如炽焰的颜色。
十七年前,也是这般的光。
虽然周围没人,金管家仍然恭谨地低下了头。
夏风吹过,掀起了老人的些许白发,也吹动了他额头上的汗滴。
却吹不走他眼里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