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莫念听见楼下传来敲门声,知道是云霭来找他,忙叼着牙刷走下去。
云霭黑眼圈浓重,眼镜歪在一边,布满褶皱的连帽衫像块旧抹布似地挂在身上——显然出门得相当仓促,没来得及整理仪容。
莫念猛然看见对方一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尊容,差点没把牙膏咽下去,忙招呼她进来,自个儿跑回卫生间火速完成洗漱。
等他再走进客厅,云霭总算扶正了眼镜框,但人还是恹恹的,手边躺着一束娇艳的鸢尾花,更衬得她面如死灰。
“我的祖宗,你又跟策划吵架了?”莫念问。
云霭在项目组里专攻程序,将游戏剧情大纲移交给策划组进行扩充。
但策划组成员对剧情的理解与云霭有偏差,且往往由于过剩的创造力给出些难以执行的提议,双方难免起摩擦。
上周云霭就章节之间的衔接方式跟策划组长拍了桌子。原本是小问题,但两人性子急,越吵越激烈,最后竟失手摔碎了一只马克杯。
——组里一直有人议论莫念与云霭,说他们俩和是同学,出什么事铁定抱团取暖,策划组长为此也嚼过舌根。
看热闹的伸长了脖子等着策划组长挨批,结果莫念闷声扫干净地上的瓷片,把两个人领出去谈话。
他从头至尾一句重话都没说,只冷下脸要求双方在今天下班前明确彼此工作时的困难,两天内敲定更合理的对接方案。
完事莫念又做自我检讨,表示自己没能及时关注组员的动向,请他们见谅。
“希望这个杯子没白碎,给我们改正各自错误的契机。”他道。
云霭自是没意见,只听说策划组长在门外涨红的脸直到下班都没再白回去,往后对云霭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莫念这会儿只当组里又出了类似的问题,自己还得准备第二场“话疗”。
结果云霭摇头。
“托您的福,我跟孙驰相安无事。是我自己的事。”
“纵火案上周庭审,云扶的纵火罪名成立,我父母是从犯,三个人下周会被引渡回国,同时准备赔偿——数额相当大。”她道:“我昨晚一宿没睡着。”
云霭苦笑:“沈总请的岳律师真是专业,之前见面的时候交流了计划,她完全有把握让他们从重量刑。不过我后来还是请她高抬贵手了......我对这一家子算是仁至义尽。”
“啊,”莫念愣愣的,应了一声表示知情:“事情总算结束了。”
他本打算说“你可以放心点”,但转念想想坐牢的毕竟是云霭的家人,她到哪里放心去?于是硬生生把话头掐断,摸了摸下巴,装作思考的样子。
“真快,像做梦一样。”云霭完全忽略莫念的动作,呆愣了几秒:“我在休庭前最后与他们对视了一眼,看得出他们恨透我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想活下去也有错么?”
莫念默然坐在云霭身边,轻拍她的后背,就像当天在火场前做的那样表示安抚。
“罗素曾说,‘若理性不存在,则善良无意义。’”他道:“一味地逆来顺受并非善举,而是纵恶。这对你自己和你的家人而言都是坏事,他们迟早捅出天大的篓子。”
云霭点头。
“凭我个人的能力是没法让他们回归正道了,接下来就交给狱警吧。”她叹了口气:“其实,我真得感谢他们犯下这桩案子,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我往后......或许再也不会梦见自己推开老家那扇房门的情景了。”
莫念注意到云霭手边的那束花,“这花挺好看,”他笑了笑:“迈克送你的?”
“不是啊,”云霭一脸茫然:“那小子及时支付课业辅导费就谢天谢地了,花即不能吃又不能穿,我收它做什么。我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束花被摆在门口,顺手捎进来了。”
她低头看见花束中插着一张卡片,取出来念道:“‘知道你不会收,那就请把花留在门口,假装我仍能每天与你相见——S先生’。”
云霭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当前的确有位姓氏里带“S”的男士,追莫念追得死去活来,这花必然是他送的。
莫念的神色倒平静得很,他也和云霭一样猜到了花是谁送来的,心想自己昨天就不该嘴欠说那一句。他拨弄了一下鸢尾挂着露珠的花瓣,抄起花束向门口走去。
云霭耸了耸肩,估计垃圾桶即将成为这束花的归宿,又想起先前提到沈执帮她请律师的事,开口道:“话说念哥,我已经了解过律师的咨询费,打算以后如数还给沈执,免得以后让你为难。”
莫念拧动门把手,摇头:“了解事件的原委、并在案发第一时间请一位本地律师为你争取最优结果,只有沈执能做到。我默许了他的行为,所以欠下这份人情是必然的。但他目前要做好人,还没打算拿律师的事情对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