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更准确的说,羞耻感也是纽带的一部分。”
“是的。”
“但是,来香在这一点上完全不同吧?”
这句话,让大西宫司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但是,来香不一样。”
“所谓天生神子,就是天生便位于神明那一侧。”
“所以那孩子,完全不会感到羞耻……只会被取悦。”最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而被取悦,原本是只有神明才能做的事情。”
灰原初趁机道:“那么,能给我讲一讲来香的过去经历吗?”
大西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开始一句一句地慢慢说起。
虽然大部分事情灰原初已经知道了,但他询问大西的本来意图,就是想再增加一个视角,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多而信息,于是此时当然只是认真地聆听着。
……
一直到神域的月亮完全升起,大西才完全停了下来。
灰原初有些失望,因为他并没有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比如,在来香身边,依然没有出现类似于斋王代的人物。
不过看着大西此时脸上的表情,他还是脱口而出,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所以,宫司大人有后悔过吗?”
大西似乎很明白他在说什么,缓缓道:“有。”
“……也许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孩子吧。其实当中有一段时间,我是真的认真考虑过,把来香收养下来,让她继承大西这个姓氏和神社的。”
“虽然巫女有着人与神两面……但是一开始,我确实是希望她在人这一边的。”
“毕竟,我是从来香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抱她……”她说着,做了一个抱婴儿的手势,脸上也不自觉地现出慈爱。
她停顿下来,有那么片刻,凝视着自己虚空怀抱着的婴儿。
然后,大西将虚空的手颤抖着抬起来盖住了脸:“所以……在来香后来告诉我,学校里的同学,还有田中都对她做了什么的那个时候……我深深地后悔了。”
“她自己是不会心痛的……但是我会。”
“我该把她留下来的……我该全力把我的孩子,留在这边的,留在身边的……”妇人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灰原初模拟着大西的心境,轻声道:“那些遭遇本身就够糟糕的了。但来香完全失去了人心这种事,更糟糕啊……”
大西只是捂住脸,默默点头,过了片刻才控住了情绪,她放下手来,露出疲惫的面容。
而灰原初则耐心等待到她再次望向自己,才提问道:“但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你明明把来香视为自己的孩子,为什么现在却又在努力帮她登上斋王之位呢?”
“你知道斋王意味着什么。如果来香真的成为了斋王,其实也就等于永远离开你了吧?”
大西宫司的这一次答起来,却没什么迟疑:“是的,来香后来主动找到我,说她想要自己的神社,想要成为斋王。于是,我思考很久,挣扎很久,最后得出了结论,我会全力去帮她。”
像是对灰原初的疑问早有准备,又或者,这个问题确实是她思考过很久很多次,已经真的得到了答桉。
“——因为巫女本来就具有人和神明的两面性。不管是人道,还是神道,其实对巫女来说,两者都是理所当然的道路。不论选择了哪一边都并不是一种错。
“就像天钿女命,即是巫女,也是神明。
“普通人走人道,是因为她们没有那个能力走另外一条路。我一开始希望来香走人道,也只是由于我的自私。但既然来香已经开始走上神道……”
“再加上,人世确实需要新的斋王——”
大西呼出一口气。
“——毕竟,我也是巫女。”她抬起头来,正视着灰原初道,“如果说身为母亲的痛,是人道的纽带……那么一边痛苦,一边仍然要做所谓‘正确的事’,则是神道的纽带……这就是我的献身。”
灰原初听得有些无言。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的命运有些奇怪……”
“您说什么?”大西宫司没听清。
“我是说——你可不算是一个好的母亲。”灰原初没好气地放大了声音。
大西苦笑。
“不知道为什么……”而灰原初则越是回忆,越是摇摇头,“总叫我遇上不负责任和的父母,和走上奇怪道路的孩子。”
他低头一边掐着手指,开始低声计算起来:“班长,一个。”
“小砂夜,两个。”
“折小姐和折离,三对。”
“那边,关墟和斋王代也是……第四对了。”
“宫司大人,你和来香也是。第五对……”
“————请等一下!
!”灰原初正数着数,却突然被大西宫司的非常大的声音打断。
他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大西宫司的脸——妇人此时的表情,极其可怕。
“您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关祢宜和斋王代?”
“是的,怎么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关祢宜和斋王代,是父女?”
“这不是自然的么?”灰原初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西宫司的眉头,却锁紧了:“能给我讲一讲您知道的事情吗?”
灰原初想了想,觉得自己找不到替那个恶劣男人着想的任何理由,于是坦然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关墟与斋王代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在这期间,大西宫司的表情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最后又平静了下来。
然后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说起来,我确实认识神宫关祢宜。但这种认识,其实只是相互知道名字,听说过一些轶事,以及在在数十年来我去神宫述职的时候,打过三五次照面这样的程度。”
然后,她慢慢道来,“所以,当我这一次见到关祢宜的时候,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怀疑……”
“毕竟,这个人确实拥有无法伪造的神宫的证明,也确实主持着仪式。”
“虽然他的脾气似乎变得比我听说的更古怪,愈加不近人情,不讨人喜欢,也完全不与我进行什么客套……但反正,本来我们之前就几乎没打过交道。我并不能肯定,如果与关祢宜接触久了,是不是就会发现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是……”
大西宫司沉下脸色:“神宫的关祢宜,从年轻时代便早早皈依神道,成婚生子,绝对没有什么女儿,绝对没有过任何糜烂的私生活。”
“而这一次的斋王代姓白井,有着清白明了的家世,是明治神宫的氏子家族出身,也绝对不可能与关祢宜有什么牵扯。”
“……所以,在这场仪式中,与我们打交道到现在的这两个人——这个性格与自我讲述的经历都与我知道的判若两人的男人,和那个从来没有露出过面容的少女……”
大西宫司看了一眼灰原初,又望向不远处的少女,表情异常严肃,一字一句道:“——他们,真的是‘关祢宜’,和‘白井斋王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