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在泰山之巅还是十五的缘故,杨重梧觉得今晚的月亮,似乎比往常要大一些。知非道长痴痴的盯着那一轮明月,默不作声,直到圆月钻入云层,四下里黯淡下来。
知非道长发出一声轻叹,过了片刻,问道:“那个姑娘喜欢你吗?”这个问题,杨重梧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遍。
若说柳依萍不喜欢自己,可她对自己与别人大有不同,那天说分开时,她似乎也是非常痛苦。可若说喜欢,那天又是如此的绝情。
现在,知非道长问他,杨重梧瞠目结舌了好一会,摇头答道:“我不知道。”知非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情之一字,扑簌迷离,哪里说得分明。”
杨重梧想起白天时,悟明说的话,现在这知非道长神情郁郁,便问道:“道长深宵独坐,对月把酒,望风怀想,想来也是有心事吧?”知非许久没有说话,明月刺破云层,皎洁如盘。
知非又喝了一碗酒,方幽幽说道:“二十二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女子,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当时我就发誓,今生非此女不娶。可这女子,却对世间所有男子,都是冷若冰霜,丝毫不假辞色。她武功极高,出手异常狠辣,江湖中,有些个好色之徒,对她风言风语的调笑,重则取了性命,轻者也会在身上留些记号。武林中人,盘根错节,她竖仇也越来越多,因她时常在东海一带,便得了‘东海魔女’的称号。我一直跟着她,死缠烂打,接近一年,真情所致,金石为开,她对我便不再如先前冷淡。两个月的时间,我们从江南到漠北,携手同游,虽守之以理,可感情日益增长,那六十天,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杨重梧情不自禁,也想起与柳依萍同行的日子,心中一痛,忙倒了一碗酒,双手递给知非,问道:“道长,后来呢?”知非接过酒碗,却不便喝,突然间双目一睁,眼中精光爆射,但也只是一瞬,双眼黯淡下来。
知非道长缓缓说道:“在榆木川时,有一个女子,是我旧日相识。漠北的女子,不像中原的人,说话有礼教之防。也就是这个原因,芷兰有了误会,一怒而去,我当时也是血气方刚,自认清白可照日月,也没去管她。我名字叫‘周不二’,年轻时,眼高过顶,说一不二。可只过了一天,我便牵肠挂肚,再去找她,已经毫无踪迹,今生今世,我都没有再见到她一面。”
知非道长眼内似有泪光,一仰脖,便将手中酒全部喝干了。
杨重梧心中莫名一颤,道:“再也没见过,她是去了哪儿。”知非道:“之后两年,我踏遍神州,都没有找到她,向武林中朋友打听,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讯息。两年来,我一直在悔恨,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立即追出去,跟她解释清楚。都是为了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我开始讨厌自己,几年都不换一身衣裳。我在我们初遇的地方,种了上百种兰花,她喜欢兰花,我喜欢她。直到第三年,才知道”
知非道长嚯地站起,眼望苍穹,纵声呼道:“日月星辰俱在,太阳依旧东升,月亮还是西沉,可她已不在,而我却还苟活于人世之间”话未说完,发足狂奔而去。
杨重梧也曾体会过,这种撕心裂肺的思念滋味,并非言语能够劝慰的。他坐在探海石上,一会想起知非道长和“东海魔女”,一会又想到自己与柳依萍,但觉世事多舛,造化弄人。
圆月西斜,似乎伸手可揽,青天静寞,仿若亘古定数。立此泰山绝顶,遥望浩瀚长空,人身只如蝼蚁一般,蝇营狗苟于世间琐事,山风轻啸山岗,如若笑尽世人,此情此景此思此想,杨重梧不觉痴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渐渐亮了些。杨重梧看见探海石下,云层翻涌,如若大海一般,此升彼降,波涛起伏。此时,月亮已无光华,东方天际现出一抹微红,这一抹红慢慢扩展开来,倏忽之间,颜色由红变紫,又由紫变丹,继而黄,继而蓝,几种色彩,不停组合变幻,天际被渲染得五彩斑斓。少顷,红霞之下,一个蛋黄色的弧形,突然冒出,越来越大,变成半圆,一霎之间,一个浑圆便拔地而起,冉冉越出海面,凌驾云端,光芒四射,普照寰宇,一夜黑色,尽皆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