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
“公主,过了甘州就是肃州。”
魏坤驾马驰向马车,凑近车窗说道:“等到了甘州,在下就要跟诸位告辞,回肃王府覆命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沉稳,几乎听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有座下的马匹似乎很是烦躁地在不停扭动着。
“有劳魏大人一路辛苦。”
好听的女声从车厢里传出。
“接下来的路,我会好好走完的。”
魏坤拉住缰绳将马停住,眼看流风公主的车驾继续向前,这驱马往代国的使团而去。
“哟,怎么了,被公主赶回来了?”
鸿胪寺的官员们见魏坤回来,一个个瞎起哄。
“流风公主还有不见魏大人的时候?啧啧,稀奇啊!”
“你少说几句,魏大人就要回肃州了,女有情郎无意,流风公主伤心也是自然,自然。”
说话的带着一股子酸气。
这半年来,像是这样的言论魏坤已经听得太多了,多到波澜不惊的地步,所以只是沉默地继续驾着马,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和。
使团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流风公主对魏坤与旁人不同,而魏坤自己都不知道流风公主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
若说只是用他来做戏,这份感情也未免太浓烈了点,而且在私下里,大可不必也继续做戏的。
正因为想不通,所以越发沉默。
不知不觉,离他们出京已经有快半年了,因为他们从胡夏带来的武士在使馆里因毒郎君损失大半,再加上刘凌作为两国交好带去胡夏的礼物太多,这一路上的行程只能用“龟速”来形容。
事实证明,带上魏坤是对的,代国此次出使胡夏的官员大多没有去过西域,很多还没到甘州就已经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路上又耽搁了一阵子,全靠魏坤跑里跑外,内外操持。
流风公主就是在那个时候和魏坤渐渐熟悉起来的,大概是因为魏坤非常沉默寡言,流风公主就非常喜欢逗他说话,这逗弄着逗弄着使团里的人就看出不对来——流风公主和魏坤走的太近了。
现在到了甘州,胡夏人松了口气,因为甘州过了便是肃州和凉州,魏坤要去肃州,胡夏人和使团从凉州换乘骆驼出关回返胡夏,都已经半只脚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的,直到他们到了黑河滩时。
“公主,你们谁看到安归总管了没有?”
此次胡夏使团的首领阿古泰满脸不悦地前来问询。“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看到他,他的侍从以为他去方便了,结果我问了一圈都没有人说看到他。”
“现在怎么办?派出人手去找找,还是就地等他?”
安归和阿古泰一方的关系不是很好,流风公主敬畏他是母亲的心腹,对他在面子上还是恭敬的,但心里却对他提防几分。
正因为他们都知道安归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安归不见了,他们才会有种不好的预感。
“派出一队人寻找安归总管,天快黑了,我们必须要先赶到适合扎营的地方,不能就地等待。”
阿古泰摇了摇头。
“我们继续出发,让出去寻找安归总管的人和我们在扎营地汇合。”
一路都有向导,扎营的地点、行程的安排都是事先固定好的,一旦误了时辰就要天黑赶路,甘州是有野狼出没的,他们不愿意冒这个危险。
流风公主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但也明白阿古泰说的没错,便依言继续出发,没有耽搁行程。
黑河滩是一片滩地,最狭窄的地方只有两匹马能通过,流风公主的马车是堪堪能够行走。
等安归不见了的消息传到代国使团里时,魏坤第一反应便是驾马前往流风公主身边,代国使团的主使却和几位官员商议了些什么,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派出去了好几位护卫。
马匹列队快速地通过了黑河滩狭窄之处,滩地虽乱石密布,可马儿们过的还算轻松,让后面准备护送流风公主经过的武士们也松了口气。
但他们想的太天真了。
嘭!嘭嘭嘭嘭!
明明骑士们经过一点事情都没有的路径,马车一碾压上去时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拉车的四匹健马当场就嘶吼着倒了下来,带的马车整个失控翻转,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剧烈的浓烟一下子就将马车的轮子都炸的飞了出去。
“不,公主!”
“不!不!是雷火!为什么这里有雷火!”
胡夏人乱七八糟地用夏语大声的咆哮着,许多胡夏武士不由自主地往他们的公主身边奔跑,却被阿古泰带着人强硬地拦了下来。
“别过去!那里埋了雷火,你们要踩上去也会被炸飞的!”
阿古泰怒发冲冠,表情简直择人而噬:“这么多雷火,公主在里面的话一定已经遭遇不幸了,你们送去也是白送人命!”
阉人武士们本就幸存不多,被阿古泰带的胡夏王庭武士们一拦根本过不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空气中已经传来了一阵肉被烧糊的臭味,轮子飞掉的马车轰然倒地时又引起了几次小的爆炸,等爆炸的余波过后车子已经被烧的四分五裂,状态根本惨不忍睹。
胡夏人和代国使臣们都已经惊呆了,之前安全通过那个“死亡地带”的骑士们一个个露出既迷惑又后怕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跟后面被意外切断的队伍联系,只能拼命安抚座下被爆炸声惊吓住了的马匹。
“你看到了吧?”
魏坤将自己的斗篷又撑了撑,对怀里躲着的娇小女人说道:“我说安归离开必定有问题,如果你没有听我的和我同乘,大概就和那四匹马一样,只能飞灰湮灭了。”
流风公主一路遇见诸多危险,已经不是个只会躲在别人怀里发抖的弱小女子了,她脸色苍白地看着那马车,冷然道:“这陷阱是早已经坐好了的,地下埋了雷火,但位置放的不浅,连马带人没有多重,踩过去没事,可我的车驾是胡夏的‘香车’,最是沉重,一旦车轮碾过便会触发雷火……”
“你们那的雷火已经精巧到这种地步了吗?”
魏坤沉着脸问。
“你不必套我话,只要会配置雷火,这种东西很容易做出来,我相信贵国也有类似的武器,只是你们的陛下似乎对雷火很是忌惮,不会轻易使用罢了。”流风公主越说脸色越寒:“即便是我国,因为硝石紧缺,这样精巧的雷火也不是什么人都调用的起的,除了我皇兄以外,还有我母亲也有。”
她说着说着,眼中满是哀色。
这两人无论是谁,都是她的骨肉至亲,可正是她的骨肉至亲,想要将她置之于死地之中,岂能不哀?
“是安归吧。”
魏坤叹了口气,将斗篷又拢了些。
“除了他以外,我不知道还有谁有这个本事。但是他身边带的东西我都有数,绝没有雷火这样危险的东西。你们代国必定有谁接应了他,这些雷火要运过凉州不容易,也不知设计了多久了。”
流风将斗篷拉出一条缝隙,看着她的武士们跪地嚎哭,心中有些不忍:“中原有人和胡夏结盟了,现在这些人都不想让我回国,这一路上,不知还有多少明枪暗箭。”
她“箭”字刚出口,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地上许多细小的石砾甚至跳动了起来,护送使团的禁卫齐齐色变,立刻抽刀护住使团,夏国的男人也是从一生下来就接受作战训练的,阿古泰等军中将领更是久战之士,不必呼喊就已经持刀列阵,做好了应战准备。
这支骑兵应该是早就在附近埋伏了多时,等他们到了目力所及的范围时,无论是胡夏人还是禁卫军都齐齐在心中骂了个娘。
他们经过一天的赶路,眼见着快要天黑自然是纵马疾驰,如今马力已尽,这些人也不知等了多久,蓄养了马力,每一匹战马都是精神抖擞,随时能够发动冲锋的样子。
“持矛手,最前排结阵!”
阿古泰驱赶夏国使用长兵器的武士上前。
“这是怎么回事?”
代国的使臣们一个个惊叫了起来:“为什么会有埋伏!”
“你问我们,我们还要问你们!这里还是代国的领土,为什么又是雷火又是伏兵?贵国是想和我国开战吗?”
“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代国使团的主使是个正值壮年的武官,也是听说胡夏人人尚武,这次的主使破天荒的用了兵部的官员,副使才是鸿胪寺出身。“尽力应战吧!”
说话间,埋伏使团队伍的伏兵已经到了近前,只见他们一个个用黑巾蒙住了头脸,人数虽不多,阿古泰他们的脸色已经黑到了快要让小儿止啼的地步。
“是弓手!鞍下藏身!”
阿古泰胡乱地大喊:“躲避流矢!!”
嗖嗖嗖嗖嗖嗖嗖!
箭支像是雨点般从远处射了过来,武官们纷纷滑下马鞍将脚塞在马镫里借助马身躲避箭矢,文官们则是从弓手一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奔到了装货的马车旁,一个个躲在车下用车板挡箭。
箭矢打乱了阿古泰和禁军的布置,让人员分散躲避,只是一轮箭的时间,对方已经到了眼前。
禁军们抛弃中了流矢的坐骑,举起长刀,骑兵变步卒,上去迎战已经到了近前的伏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