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秘密离开赤谷城的时候,乌州下起了大雪。她骑马驰于皓白的天地间,回头看了眼寂静的城邦,它薄弱且渺小,仿若只是万千雪花中的一片晶莹。
霍宴策马上前,黑色风帽将脸颊裹得严密,他的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十八骑。
“萧娘子,我们走另外一条去往眩雷的路,虽不及伊洛徵迅捷,但可绕到后方以察敌情。”
萧明月将风帽系紧,乌黑的睫羽上落满了晶莹,她问:“你们带的可是上次延州所制的兵器?”
“正是。”霍宴拔出胯间的延州刀,铿锵划过,“我们的马也是西境培育的战马,短时间内足以乱人耳目。”
萧明月看向十八骑却有一丝犹疑,她说:“你确认我们的行动不需要禀告给霍起?”
“将军在并州,这一东一西来回也得要翻个年头,萧娘子只管嘱咐我等,将军的原话是,十八骑唯萧氏所驱。”
萧明月颔首:“时局特殊,我便不推辞了。”
萧明月离开芳阳宫后,有一身形相像的女婢换上了她的衣服伴随陆九莹左右,同时公主的寝殿外挂上了厚厚的毡毯,碳篓每日往里更换。蒲歌召集几位医士商讨关于冻疮的治疗之法,所有奴仆都知晓了陆九莹的手上及脸部害了冻疮。
使团中的甲乙丙议郎先前还在愤慨乌州欺人太甚,现在乌州王死于新婚大夜,三人闭口不言。无人之下围着火炉商讨有关话题“我之仕途甚是坎坷”“如何回击寻衅显得高雅”“走还是留,这是个问题”“迎风冒雪回程的一百种死法”……其实赤谷城过冬挺好的。
芳阳宫以静制动,等待着一场新的风暴。
眩雷之路的山道中有一隐蔽之处,朝东的洞穴开得不大且极其陡峭,洞口能容一位成年身形的男人进入,洞中深处也是凿出了别样天地。山洞东南以阶梯形式平铺向上,微弱的光线穿过岩石缝隙倾洒而下,照在松软的褐土上,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潮湿之气。
陆姩与雪弥往外走时经过一块润土处,她看到自己从长安带来的柿子树已经枯萎,雪弥知晓神女爱物心切,便说:“等我们拿下眩雷,姊姊可种很多的树。”
陆姩还未说话,高处有道声音传下:“眩雷之地也种不得此树。”
他二人抬头望去,月灵族的长老雪笙拄着一根桑木拐站在梯田上方,百岁老人精神矍铄,一袭白色衣袍逶迤脚下犹如仙翁,他郑重有声:“玉尘,你该明白事物强求绝对没有好结果,眩雷争战在前,你要一心配合烈王,莫要生出其他事端。”
陆姩颔首:“阿翁教诲,玉尘谨记。近日又起风雪,阿翁回去歇着吧。”
“是啊,阿翁,你回去歇着吧,姊姊天赋异禀,聪明能干,制蛊、驯蛇做得比我还要好,小小眩雷定能制胜。”
雪笙瞪了雪弥一眼,雪弥敛下眸子像个孩子般往陆姩身后藏了藏。
“莫生怠心,越顺利就越要谨慎。”雪笙面色凝重,望着陆姩叮嘱,“烈王是大将之才,其心深沉,他既将路铺好,我们就要走好,你要完全服从他的指挥,不要有任何的忤逆。”
陆姩说:“烈王救了我,救了月灵族,我自然不会忤逆他。”
雪笙轻轻叹了叹:“你比你阿母懂事,你回来我放心。”说罢又看向雪弥,“玉尘既为我族首领,所有人就该有规有矩,包括你,下次我若再听见你乱喊称呼,有你好看的。”
雪弥像是赌气一般,冷着眸子说:“长老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雪笙气得白胡子颤了颤,手中桑拐用力碾着土地,他确实想给亲孙子一点颜色瞧瞧,但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着实不能出现伤损。雪笙只得拂然而去。
雪弥逞嘴舌之争也没有多痛快,毕竟雪笙是他嫡亲的阿翁。陆姩虽对阿尔赫烈恭谨但她心中生有私念,只是她看在雪笙长老养育自己的母亲,又不遗余力地寻回自己,她不愿去伤阿翁的心。
雪弥见陆姩神色黯然,轻声劝说:“阿翁跟谁说话都是这样,姊姊莫要觉得他在针对你。”
“我不会这样想。弥弥,你与阿翁都是我最亲近的人。”
“姊姊也是我唯一的姊姊,你放心,你带领月灵族走向何处我都会跟随你。”
陆姩笑了笑,额间的神翎花栩栩如生:“眩雷将是我们的第一战,你害怕吗?”
“不怕,能为族人而战,我视死如归。”
“有姊姊在就不会让你死。”
雪弥心间温热,唇角噙着笑:“嗯。”
陆姩的目光再次转向脚下的那棵柿子树,她像是与雪弥又像是与自己说话:“此番乌州内乱是我们重出深山的最佳时机,只是若蹈虎尾,涉于春冰,不知天日重见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代价无非生死,性命之事总要有人去做。我族已躲藏百年,在下一个百年到来之际,我希望能与姊姊一起带领族人重见天日。”
雪弥与陆姩的年岁只差月余,陆姩看待生死是有所贪恋,雪弥却能以轻淡去看世事,她有道义,他亦有不同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