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身后的侍卫将几人团团围住,她提着刀在石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走到居中处看着陆九莹与萧明月:“你的奴婢可真有意思,不仅爱看人亲热,还相助人苟且,我是该说你这主子调教的好,还是那奴婢本就轻贱。”
花玲珑性急难改,她不满出声:“公主怎能这般说话?你们的恩怨与我们何干!”
玉照疾视于她,已然咬牙切齿:“什么东西都敢同本公主顶嘴,给我拿下!”
“慢着!”陆九莹反手将花玲珑护住,“她是大鸿胪裴大人的义女,亦是侍奉皇后身侧的女婢,二公主,你不得无礼。”
玉照气极反笑,满髻钗环抖簌着,芙蓉口脂洇染的红唇此刻大张:“好啊,我不能奈女官如何,就连奴婢也敢给我颜色瞧,蔺相师,李驸马,九公主,我是不能拿你三人如何,但这两个奴婢见我不拜,如此不识尊卑以下犯上,我既为公主当有权问罪。”
随着玉照示意,侍卫上前欲要擒拿萧明月与花玲珑,陆九莹遂而倾身相互,拉扯之间陆九莹被推搡倒地,蔺仪几声呵斥未能吓退侍卫,李遂一个文官就更无话权,于此花玲珑捡起坚固的竹简便扑打上去,萧明月被迫动手与人抗争,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事情的转机来自途径巷口的若世夫人。
彼时若世夫人与四皇子陆蛮刚从宣室殿回来,巷中看到女娘们竟与侍卫扭打,不由脸色一沉。陆蛮知悉母亲心思,上前将人呵斥开来,眼看陆九莹脚步不稳便抬臂扶了扶。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拉扯,成何体统。”
众人见着若世夫人,皆行礼作揖。
玉照凭着若世夫人与魏后的情谊,素来得到对方特有的爱护,此时她见着夫人一改厉色多有乖巧,连忙上前说道:“夫人,适才这两个奴婢对我不敬,我正在教训她们。”
若世夫人看着眼前,不消多问便知其情,她端着清冷之色看向萧明月:“跪下。”
玉照见着夫人为自己撑腰,顿显一副猖狂之色。
蔺仪与李遂并未开口说话,陆九莹刚要求情,只听若世夫人又说:“旁侧的可是裴大人的义女?皇后如此细心调教,你却顽劣难驯,如此便与萧明月一道跪在这里,静思悔过。”
玉照一听此言觉得哪里不对,刚要说话,若世夫人便牵起她的手来,关爱说道:“听闻你闭门几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今日一瞧瘦了很多。”
“不是,夫人……”
“玉照,你且听我一言。”若世夫人看了眼身侧,轻声与她咬耳,“莫要当着蔺仪与李遂的面治罪他人,一个是女官,一个是谏臣,你这不是上赶子给人拿捏么。”
玉照撒起娇来,摇晃着若世夫人的手臂:“可是她们都欺负我,夫人要为我做主。”
“傻孩子,今日不宜动戈,我刚从宣室殿回来,得知陛下正为边境军事头痛,你也知陆九莹是和亲公主,牵扯国之大事当要小心为上,惩罚奴婢而已,有的是法子。”若世夫人替玉照做主,对跪下的二人说道,“去给她们找铁索,垫在膝下跪上两个时辰。”
若世夫人已做惩罚倒让玉照不好再说话,她颇为怨恨地扫向蔺仪,突然脑海里生出一计,眼下事情作罢便作罢,她有的是机会。于是玉照对若世夫人说道:“多谢夫人,那我便先回去了,其实父皇罚我闭门反思还差一日,夫人可不能去跟皇后说在外见过我哦。”
若世夫人捏了捏她的脸颊:“当然了。”
如此玉照方才心甘情愿领着一众侍卫离去。随后若世夫人看向蔺仪与李遂,二人皆不多言自行离开,独剩陆九莹的时候,若世夫人说道:“你随我回去。”
陆九莹起初不动,若世夫人回头看她:“怎么,你想要她们在这里跪死吗?”
陆九莹只得先随若世夫人回殿。
喧闹过后,偌大的空巷中留下萧明月与花玲珑在跪铁索。
萧明月双臂撑地刻意不贴冰冷的铁索,她说道:“宫中折磨人的东西还真多。”
花玲珑亦不是受人拿捏的泥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还从怀中掏出两块甜饼,她递给姊姊其中一块:“晚饭,吃吧。”
这两块甜饼是适才从飞星殿离开时大公主赏赐的,花玲珑捧在手心温和地念叨:“大公主真好,大公主长命百岁,二公主也好,二公主早日仙升。”
萧明月望她:“……”
陆九莹陪着若世夫人走到鸳鸾殿,若世夫人依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脸庞。直到分离,陆九莹也没有对此事有任何辩驳,若世夫人原本已入高台,又回身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陆九莹站在低处如风中杨柳,瞧着十分羸弱可怜。
“我最不喜的就是你这副任人欺凌的软弱模样,以前是,现在是。你得帝后恩赦,亲朋相助,所行之路虽有惊无险,却千回百折,你有想过为什么吗?我现在站在高处看你,你除了这张美貌之颜,已然两手空空,别无他物。你身在低处,不知顶峰之险境,之至尊,权利,可以让你这一辈子都直不起身来,亦可让你此途通透,无拘无碍。权与利,人之莫离,你所有的劫难和遗憾都来源于此。”
陆九莹问:“夫人想让我攀附权利吗?”
“论起攀附,你心不在此。”
“那夫人以为我要如何?”
“你为何要问我如何?难道这一路走来,你还感受不到身不由己,任人宰割的痛感吗?”
陆九莹静默不语,她不停地退步抽身,从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如若一开始离开掖庭时去选择亲王庇佑,亦或躲避乡野后与陆姩共同筹谋,或许今日之行会有不同的结局。
若世夫人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但是下一支箭该如何射发,终究看你自己。”
二人交谈至此,各自分离。
待陆九莹独行回殿的路上,很快有一人追了上来,来者是陆蛮。
先前陆九莹刻意不去理视陆蛮,眼下对面相看,男儿束冠深袍,腰系长珏,与其他几位皇子相比要更高更壮,他的相貌并无出彩之处,晒黑的双颊甚至与乡间田舍郎如出一辙。
陆蛮拱手作揖,轻声问候:“九公主安好。”
陆九莹回了一礼,转身便走。
陆蛮上前将人拦住,忙说:“九公主近些年过得如何?”
彼时陆九莹垂着眼睑,看到陆蛮的手背尽是皲裂的纹路,粗糙不已,她隐在袖中的指尖紧了紧,还是不答。
“妹妹……”
陆蛮突然这样叫她,陆九莹只觉脊背发凉,以冷目视之:“四皇子还有事吗?”
陆蛮却是一愣,随即收回手臂摇了摇头。
“四皇子,我已是待嫁之身,现不便与外男多言,望四皇子见谅。”
“好……”
陆九莹径直与陆蛮擦肩而过,微风拂起她肩上的一缕长发,若有若无的清香袭扰了陆蛮的心间。
陆蛮没有回头,而是问她:“你还怨我吗?”
陆九莹背身相对,默然不动。
“我被遣蜀地日日煎熬,纵然有心忏悔也无法挽回那日对你的伤害,九莹,是我丧伦败行,禽兽不如,我对不起你,希望这一声道歉不会太晚。”
此时二人之间的空气似被凝固,声止风息,一片死寂。
片刻后,陆九莹缓缓开口:“堂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