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帝爽朗笑之。
隔案的乌格举杯牛饮,鼻孔出气一声冷哼:“男人当饮烈酒,这般加了蜜的算什么酒?”
阿聿旁侧嗔他:“人家加的是柘浆,不是蜜。”
“柘浆又是什么?”
“一种可食可药的农作物。”
“是给牲口吃的还是人吃的?”
乌格的后方坐着一众大汉文臣,此时有人轻笑出声,乌格感到嘲讽之意回头一瞪,对方没有说话。随后乐声高涨,迟迟不见舞姬入场,乌格便越发坐不住,他索性收回膝盖改为盘腿,用手去抓汤碗中的饼饵,还说道:“一帮子敲敲打打,有什么好听的。”
终有一文臣见不得乌格无德无行,清冷开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锵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
乌格拧眉回头,与跽坐端正的李遂对上目光。他自以为对方在用汉话骂自己,便将酒樽摔在案上:“那什么马,你乌拉拉说什么东西呢?”
李遂冷漠望之:“《乐记》有言:君子听钟声,思武臣。君子听磬声,思死封疆之臣。君子听琴瑟之声,思志义之臣。君子听竿、笙、萧、管之声,思畜聚之臣。君子听鼓磬之声,思将帅之臣。故而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锵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他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右大将也是博物君子,神姿斐然,谁承想会与地蚓同伍。”
先前那些觉得乌格言行粗鄙的文臣顿觉出了口闷气,虽然乌格听不懂《乐记》,但他看见众人颜面略有讥讽之色,就知道李遂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身旁阿聿连忙劝和,警告乌格不要在皇家之宴闹事。乌格捡了个果子打在玄英身上,玄英便知其意,又举起便面挡住嘴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解释:“他说你——野猪吃不了细糠呢。”
阿聿无语凝噎,压着乌格的胳膊不让动弹。
台上舞姬翩翩入场,跳过两支舞后,臣子们举杯酌酒,各自礼敬。
陆涺一一回敬后坐回席上,看着霍起正在饮梅浆,他端着耳杯讨要了半口。霍起说道:“酒不能杂饮,你喝了霜林醉就莫要再喝挏马酒,易醉。”
彼时陆涺脸颊泛红,说道:“今日欢喜,多饮无妨。”
霍起闻言挑眉,说道:“这就欢喜了,你还没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呢。”
“礼物何在?”
霍起放下酒樽,却侧眸看向陆赜,陆赜正与朝中权臣酌酒,察觉到目光后回以笑意,却得了霍起白眼。陆赜咬了咬牙,没有发作。与此同时,宴会前方的舞台上一锤锣鼓响起,这是角抵较量的信号。
霍起抬起下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喏,礼物来了。”
陆涺闻言探目,舞台上已站着一位头罩金面,身躯健壮的汉子,他觉得此人身形有些熟悉,可又未能确认。
角抵竞赛为两两相对,近身赤搏,双方抱住对方的腰部和腿部进行摔跤,从而决出胜负。守台之人一入幕,众人便安静下来。宫中角抵赛一般都是从军队择出表演者,今日也该如此,只是霍起突然请示孝帝,改了赛式。
他说:“父皇顾惜儿臣心境,特地简办太子阿兄的生辰宴,儿臣十分感激。但太子生辰终归是大宴,倘若佳肴不盛,歌舞不兴,却扫了宾客兴致。儿臣想以百金加筹角抵为彩头,以供众人娱乐。往日角抵赛都是兵士两两一组,不如今日索性来个车轮战,邀请在座的武将上阵,一为太子贺寿,二来武人切磋,也叫大家看个痛快。”
孝帝尚武,自是被霍起的话挑起了兴趣,他大袖一挥:“甚好!只不过彩头无需你的百金,朕以食案上的这对玉螭龙觥为赏,谁能战至最后便是谁的。”
霍起眼底掠过一丝算计:“这首战的勇士不如就让五皇子上吧。”
陆赜着实没有想到霍起会突然点他的将,下意识想要拒绝又及时咽了回去。宫中大宴,满朝文武,他如何能驳了天子之兴。于是陆赜主动离案上前,行了一礼:“父皇,儿臣愿意首战,以搏一彩。”
孝帝允准。
霍起回望陆赜,抬臂做了请姿。
陆赜站到擂台上的时候,女席之处略显诧异,其中若世夫人与林夫人尤显。
若世夫人诧异的不是陆赜,而是一开始以对擂身份上台的那位兵士。她眉间微蹙,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指紧了紧。林夫人则对陆赜上台很气恼,她以为又是陆赜想耍心眼,爱出风头。
陆赜虽不及霍起英勇,但他是皇子中包括太子在内,身手最好的一个。陆赜既敢上台便笃信对对方赢不了自己,谁若给皇子难堪就是自寻死路。可陆赜想错了,从他二人交手起始,便隐隐觉得此人武功招式与自己大为相致,且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交锋之间,那兵士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话。
“五弟,好久不见。”
陆赜出神之际便被对方捉了空子,抓住胯骨猛地背摔在地。陆赜狼狈不堪的伏在地上,看着头戴金面的汉子,难以置信的开口:“你是,四……”
兵士沉沉一叹,他正是若世夫人流放蜀地的四皇子,陆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