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羽正欲再说什么,年婕瑜及时开口:“织羽公主,您不是要去寻姜乐府令吗?眼下时辰不早了,若再不去,他便要下职了。”
织羽看向陆九莹的眼神不算和善,想来皇家宗室女子对于罪臣之后都这般态度,陆九莹并未有所不适。她说道:“公主,是皇后派我来知会婕瑜娘子,明日莫要忘了参加若世夫人的生辰宴。”
“哼。”
织羽心急姜乐府令给自己编排的曲子,也无心思与陆九莹说话。她乜了对方一眼,算是表明了自己厌恶罪臣之女的态度。织羽匆忙离去,便留陆九莹与年婕瑜几人,李嫱在看清眼前人之后,惊得眼眶中打转的泪花簌簌下流,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年婕瑜与李嫱要去天禄阁借阅籍册,陆九莹顺道相送。
陆九莹与年婕瑜走在前头交谈起《春秋三传》,那正是李嫱近日越学越糊涂,越听越困扰的儒学。李嫱彼时与萧明月同行,她见萧明月并无故人再遇的情愫时格外气恼,拽着萧明月袖子质问:“你为何见我不说话!不认识了我了吗?”
萧明月平静看她一眼:“之前不识,现在识得了。”
李嫱听出暗讽之意,心中很不痛快,可这种不痛快与在蕙草殿受到的不痛快简直天差地别。她虽然在憉城见不惯陆九莹和萧明月,可她们没有欺负过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自己找罪受。自打父亲来到长安之后,精耕细作,深受圣上倚重,宫中多次赏赐都不要,非要为她求得入宫受教的机会。她实在想不明白,父亲究竟为何这样。
李嫱没有与萧明月继续争吵,而是颓然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进宫享福来了?”
萧明月没有说话,李嫱又愤愤道:“在憉城读书,到了长安还要读书,我一个女流之辈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我听说金少君都议亲了,跟那个种地的相得可好了,你瞧她之前读那么多书还不是要嫁人生子。我一把年纪家中不给议亲,偏让我给公主伴读,那个死孩子天天欺负我!她以为自己是公主便了不起呢,等将来我做了公主,做了皇后,做了太后,有她好瞧的!”
“还不闭嘴。”
萧明月出声制止,李嫱陡然一噎,方觉自己口无遮拦。
“李嫱,看来李大人送你读书,你至今不知何故。”萧明月放慢脚步,目视前方,“以前在憉城时,你便拥有旁的女娘求之不得的家景,如今李氏得天子倚重,你的机遇更是让人望尘莫及,李大人煞费苦心为你铺路,是要你读书通理,分辨是非,关键时刻懂得进退。你或许以为李大人逼你不断上进,只为光耀门楣,但是你别忘了,长安不比县镇,李大人身居高位,树大招风,我想他更愿你此行一生,步步安稳。”
李嫱闻言略显恍惚,她转头看着萧明月,心中多有酸苦。怪不得父亲斥责她时,会说那句话:“我若身死,谁能护你?”
李嫱再看前方时,陆九莹孤身行于世间,一个罪臣之后,倘若不是胸中万卷,博学多闻,如何能事事通晓,化险为夷。而自己与年婕瑜一起给公主伴读,可年婕瑜半点目光也不瞧她,不是年婕瑜倨傲,而是自己愚笨入不了别人的眼。
“学本事是为了自己。”萧明月说。
李嫱垂下脑袋,闷闷不乐。
“晚了。”
“你想学,一切都不晚。”
李嫱抬头看萧明月,问说:“你的这些道理都是夫子教的?”
萧明月也望她,温和说道:“不是夫子教的,是坠入冰渊,沉于深海,翻滚在生死之间,这世道教的。”
李嫱顿感心中温热,她说:“择其善者而从之,夫子既这般说了,那从今日起,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萧明月笑了笑。
临近巷口分别,年婕瑜往后探了一眼,她对陆九莹说道:“既然李嫱与你们相识,明日献舞便好说了,只要她退演,我再引开小公主,你便可独自上场。至于曲目,你可还记得姜乐府令在尚林苑中用埙乐为《湘夫人》谱过曲吗?”
“记得。”
“我听小公主说,宴会舞曲便是由此改编,但因小公主年岁尚小,曲子改得欢快了些。”
“好,我记住了。”
年婕瑜顿默片刻,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她们就那般站了会儿。
两人拜别后,陆九莹隔着人影看见前方走来一人。金少仪捧着书简穿过巷口,阳光落在他的臂弯间泛着滢滢之光。他们遥遥相望,心照神交,就在那一刻,陆九莹想着若是明日她得以自由,一定向光而行,寻一不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