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黎眉头紧锁,视线从惊惧交加的侍卫身上扫过,忽然策马奔去。
其他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白皎紧跟着追去,停下马,入目一片凌乱,伏地的灌木丛歪七扭八,两边的树身上,还有打斗的痕迹,不对,或许是,爪痕?
现场最显眼的,当属那具残缺的尸体,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幸而现在是秋天,若是夏天,早就熏得人睁不开眼。
这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仍旧可以看出,尸体的肚子被外力剖开,里面的内脏不翼而飞,破碎的肉块散落一地,场面极其恶心。
“别看。”男人声音低沉。
白皎扭头看他,眉眼微弯,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不过,她可不是温室里的娇花,不仅没有回避,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她扯着缰绳,和他并立。
她环顾四周,忽然蹙紧眉心,在众人沉浸在惨烈现场时,白皎率先出声:“这具尸体上的布料看着很眼熟。”
人群里,一人忽然屏住呼吸。
白皎随后指出一人出列,侍卫身上穿着暗蓝色稠花提缎,布料上的花纹和颜色,和尸体上的料子十分相像。
白皎冷静指出,这具尸体很可能是骊山的侍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丧命。
毕竟,他们还在外围偏里的地方,还没到大型猛兽活动的内围。
这事说不出的奇怪。
此时,刚才被指出列骊山猎场的侍卫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看他这副样子,显然有所隐瞒。
周遭所有人都朝他看来,这名侍卫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并不高。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战战兢兢地讲述起来。
众人才知道,前段时间,骊山猎场的侍卫中,有一人在巡山时突然失踪,他们找不到,又怕上面责罚,于是便联合起来,将此事隐瞒不报。
如今一看,应该就是眼前这具尸体,他应该是误入此处,不幸碰到了闲逛的野兽,被对方给吃掉了。
侍卫渎职,隐瞒不报。
殷九黎下令将其责罚,神色微冷,现在还是外围,已经发现了野兽的踪迹,还有一个人因此丧命,且死状极其凄惨。
让他不免犹豫起来。
野兽吃了人肉便会狂性大发,将人也当成唾手可得的猎物,同时它也代表着,这地方很危险,随时都会有一头游荡的野兽出没。
他刚打算就此离开,恰在此时,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山林,大地震荡,众人惊恐万分,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是野兽!
粗如小腿的树木拦腰斩断,伴随着凶恶至极的咆哮,足以勾起人骨子里的恐惧和颤栗。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前面茂密的森林里,一头硕大的黑熊猛然奔出,犹如一颗凶猛的炮弹!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在空中荡起声波,黑熊张开血盆大口,
如鲸喷浪涌吐出腥臭无比的气息,粗糙暗红的毛发炸开,宛若钢针根根直立,血色兽瞳第一个盯上马背上的白皎。
本就庞大的黑熊此时竟人立而起,速度极快地朝她冲来,巨大的熊掌猛然拍起!
阳光下,可以看到尖锐的爪牙。
“皎皎,小心!”殷九黎反应很快,弃马终身一跃,挡在白皎面前。
他直面黑熊,眼中有冷意、寒芒,唯独没有半分恐慌。
他身后就是白皎,不能后退一步,更何况,他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陛下!”
卫侯大喊一声,直接趴在马上,如果不是有缰绳拉着,怕是早就吓软了腿,跌落下马。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猛然冲在前方,手持长枪,奋不顾身!
正是王茜然,她手中长枪瞄准黑熊,正要投掷,忽然,一阵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响起。
庞大的黑熊如飓风移动,还未行知跟前,忽然停下动作。
滚烫热血骤然喷薄,直面它的王茜然猛然睁大双眼,那张美艳飒爽的脸蛋,顷刻间被鲜血染红。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黑熊脸上,宛若铜铃的眼睛同时被两支箭矢贯穿!
锐利的长箭一往无前,箭尖径直穿透黑熊
笨重的脑壳,从后脑勺突兀刺出,光线下,精铁锻造的尖端上,竟是未沾一滴鲜血,光洁如新。
黑熊仰天咆哮,哀嚎过后,巨大的身体猛然跌倒,地面仿佛地震般颤动起来,可见这只黑熊身体有多庞大。
“没事了。”清风吹散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送来柔和女声,紧张过度的众人不约而同朝声源处望去——
马背上的女子被阳光为她镀上一层璀璨金芒,修长白嫩的手指正握住拉成满月的长弓,淡然自若地俯视众人。
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水眸清透,一阵乱风摇曳,垂下漆黑的长发微微拂动,一缕发丝掠过她嫣红的唇。
精准到叫人心惊的箭法与精致昳丽的容貌碰撞后,散发出叫人窒息的美。
这一幕,随着林间的风,一起深深刻进众人心底。
“陛下,您没事吧?”王茜然飞快擦了擦脸上温热的血,心里恶心得要命,明明那样大好的局势,硬生生被她给破了。
转瞬间,她便想到另一个主意。
她一个踉跄,跪坐在地,头上帽子掉落,一头漆黑长发如泼墨倾落,低眉顺眼,露出还算干净的侧脸,羞涩地偷偷觑向男人。
殷九黎深深看她一眼:“你是女子。”
卫侯见状,顾不上软成面条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脸惊慌失措地解释:“陛下恕罪,这是臣的女儿,她不是故意冒犯天颜,求陛下宽恕。”
殷九黎意味不明地感叹:“原来如此。”
王茜然忙跪直了脊背,露出最柔弱漂亮的侧颜,柔声细语道:“陛下,臣女甘愿接受惩罚,请您息怒。”
她说着颊上一红,细
软的发丝垂落,微微抬眸,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水眸:“陛下。”
殷九黎散漫地瞥了眼,纯黑色的眼眸深暗无比:“还有何话要说?”
王茜然乖顺地垂下颈子,露出一截如玉般的肌肤,散发出莹润光泽,声音比之方才,不知软软甜了多少倍:“臣女,谢陛下方才救命之恩。”
王茜然已经稳住阵脚,就算第一方案失败了,她还有备用方案,以她这副我见犹怜倾国倾城的模样,便是再冷情的男人,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悯。
只是,她等啊等,却迟迟未曾听到帝君的声音。
周遭死一般寂静,气氛也愈发逼仄。
王茜然一怔,下意识看向前方,瞬间面色大变。
帝君早已弃她而去!
此时,殷九黎眼中哪有半分她的影子,双眸紧紧摄住他的爱人,心中仿佛怀揣一头活蹦乱跳的小鹿,有兴奋、有激动,更有惋惜。
他的皎皎如此厉害。
可惜,他竟错过了她大放异彩的那一幕。
如今,只是窥见一丝一毫,便让他心跳如鼓,殷九黎无法想象,那时的她该是何等的明艳照人,光彩四射!
他仰头看她,伸出手:“皎皎,我扶你下马。”
声音低沉,携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那双深邃眼眸,此时更被爱意浸满。
白皎居高临下地俯视,勾起红唇,笑道:“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刚才,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
殷九黎温柔一笑:“我知道,可是我想扶你下马。”
炙热如火的目光凝望自己,白皎毫不怀疑,如果那眼神有实质,她怕是早就烧融在他滚烫的视线里。
她抿了抿唇,脸颊忽然有些发热,她看不见,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一团醉人的酡红,在那张秾丽娇艳的脸颊上,无比动人。
白皎俯身,朝他伸出手,男人霎时柔和了轮廓,在她的注视下,牢牢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
万人之上的帝王,此时竟似卑微的仆从,心甘情愿,为她折腰。
白皎翻身下马,落进他早就准备好的温暖怀抱里,厚重清冷的沉香气息一拥而上,尽管早已接住人,他却舍不得放手。
知道白皎忽地抬眸,陡然察觉到一股恶意,她轻挑眉头,看向恶意的来源,看到对方后,不禁勾起红唇,小声说:“你的桃花债。”
“皎皎别乱说。”殷九黎面色凝重,什么桃花债,他此生只爱皎皎一人。
与她白头偕老,更是他毕生所求。
眼看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要带着白皎离开,王茜然心急如焚,忍不住出声:“陛下。”
白皎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扫了眼身侧的男人,这才缓缓去看她。
殷九黎一瞬阴沉下脸:“你想说什么?”
王茜然一怔,垂在袖子里的手掌悄悄攥紧,修整光洁的指甲嵌进肉里,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仰起头,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
,隐约残留着些许暗红∵∵[,却衬得更加眉眼,她眼里满是无法遮掩的倾慕:“臣女王茜然,感谢陛下方才对臣女的搭救之恩。”
美人如画,楚楚可怜。
殷九黎沉默一瞬,纯黑色的眼眸轻轻扫过她,感觉到他的视线,王茜然心头一喜。
帝君还是在意自己的。
下一刻,她便听见男人冷酷淡漠的声音:“你是不是记性不大好?”
“救你的明明是皎皎,为何以为是孤?”
“还是说,你眼睛有疾?有病赶紧去看病,孤不跟病人计较。”
“噗嗤——”
白皎忍不住笑出了声,第一次发现,他还有毒舌属性。
她看那姑娘小脸惨白,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心里感慨一瞬,脸上却正色起来:“陛下说得对,赶快把她带下去,治治眼睛吧。”
“是!”
很快便有侍从走来,王茜然神色一怔,忽地扭曲起来,对她哀求道:“皇后娘娘赎罪,是臣女的错,多谢皇后娘娘搭救,臣女感激不尽。”
白皎眉没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既然能说这么长的铺垫,肯定还有其他事等着呢。
果不其然。
王茜然虔诚地抬起头,说道:“皇后娘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臣女自愿入宫侍奉您,求您应允。”
白皎:啊这……
她下意识偏头,觑向殷九黎,如果她没猜错,对方报恩是假,借机入宫才是真的。
至于为何而来,她冷冷一笑。
殷九黎忽觉后背一阵发凉,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跪地的女子,她刚才说了什么?
他满心都是白皎,对其他事没有半分了解的兴趣,甚至连她名字都没记住。
王茜然心中发狠,十拿九稳的事突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波折,她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想发怒。
不行。
她怕自己目的太明确,让帝君心生警惕,只能委屈自己,把主意打在白皎身上。
她忽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泪眼,红着眼圈儿,无辜且茫然地看着她:“皇后娘娘,您的大恩大德,臣女永世不忘,臣女心甘情愿随侍您左右,求您成全。”
说着俯身,行了个大礼。
此时,沉默的当起背景板的殷九黎忽然捏紧指尖,死死盯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皱紧眉头,眼中翻涌起浓重的警惕和戒备:“不可!”
直截了当的拒绝,让王茜然错愕不已,连表情也忘了控制:“陛下……”
殷九黎看也不看,紧张地握住妻子的手: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是在觊觎他的皎皎。
不然,她怎么就想陪侍皎皎左右。
做梦!
皎皎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皇后身边不缺人。”殷九黎冷声下定结论,随即,拉着白皎的手离开此处。
他眉峰紧拧,只觉得今日真是倒霉,碰上这等祸事。
帝王周身散发出浓重
冷意,惹得在场众人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两人身影逐渐消失,沙沙的风声中,掠起一片窃窃私语。
天底下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不过短短半日,随侍帝王的各位大臣便听说了今天的事,谁也没想到,最先按捺不住的,竟然是卫侯爷。
真是……啧啧。
其他人不禁暗暗摇头,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已经等着见见当事人,哪知道,当天晚上收到消息,卫侯爷身体不适,自请离去,连面都没露,就回家修养了。
其他人不禁一阵失落。
仔细想想,这也是最好的选择。
继续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讥讽,大臣们纵然勾心斗角,却也看重脸面,似卫侯爷这样莽撞的蠢货,能在朝堂上呆着,都稀奇得很呢。
卫侯府邸。
堂上传来一声怒吼:“逆女,这就是你的办法?你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听到陛下说她有眼疾时,卫侯爷恨不得当场从马背上晕死过去,也好过那些人的目光,把他当成猪放在架子上烤。
王茜然直挺挺地站着,一脸恍惚,半晌回不过神。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明白,帝君当真就对白皎那么喜爱?嫉妒如角落里盘踞的毒蛇,嘶嘶地吐出鲜红蛇信。
凭什么?
她不过是最最普通不过的凡间女子。
“你给我跪下!”卫侯见女儿不说话,脸上没有一丝悔意,整个人暴怒不已,当即便吼了起来。
乍然响起的声音拉回王茜然思绪,黑眸幽幽地瞥了眼对方,下跪?
她可是天界帝姬,跪帝君可以,区区一介凡人,他配吗!
眨眼间,堂下的女子身形一晃,竟是立刻软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卫侯吓得蹭地一下站起身,眼睛睁得像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