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科举考诗赋,考试的时候考官会发给每个考生三根大蜡烛,三根大蜡烛烧完之前要作完八韵的诗赋,因为难度很高,所以三条蜡烛烧尽时八韵赋没有写完的大有人在。
但是温庭筠是大才子,写诗作赋提笔就来,据说他考试从来不打草稿,押着官韵每叉一次手就成一韵,叉八次手就作成八韵,因此坊间都叫他“温八叉”。
温大手子考试水平极高,还喜欢在考场上帮人作弊,有一回考试时主考官知道他前科累累可以说是严防死守,但是任凭他怎么严防死守还是让温庭筠帮助了八个考生完成作弊。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怎么作弊的,查也查不出线索,反正就是完成作弊了。
后来温庭筠在国子监当值时主持国子监的考试,有些考生想着温大手子常年作弊监考肯定不会太严,所以考试的时候特别开心,都以为能尽情作弊抄出个好成绩。
但是温大手子是个爱撕伞的监考官,他当考生的时候可以作弊,他当考官的时候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手段。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在作弊经验丰富的温监考官的注视下,没有一个考生成功作弊。
赵大郎小声嘟囔,“大唐那么多年也才出了一个温庭筠,他们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能瞒过那么多监考官?”
苏景殊摇摇头没有说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作弊的法子多的很,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现在就算了,回头有空再接着说。
考试马上开始
,俩人看完座位后分开,各自带着考篮去找自己的座位。
文房四宝摆在桌上,然后拿出要用的答题纸整整齐齐的铺好,接下来就是等待考试开始。
小小苏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只要心态摆的好,什么情况都没法让他紧张,他是第一次考试没经验,中不中都无所谓,反正他年纪小,大不了三年后再战。
三年后再战,他还是考生中年纪偏小的那一拨,这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写就完事儿了。
当然,能和秋闱一样再次名列前茅就更好了。
等外头所有人都进来,贡院的大门落锁,书吏下发考题,考官宣布注意事项,紧张紧张又紧张的春闱考试正式开始。
苏景殊稳住心情,翻开试题大致看一遍。
前三场靠诗、赋、论,题目都不简单。
诗就不说了,从来都是放到最后头疼,这部分是众所周知的不受重视,写的不出奇也没什么,对总成绩影响不大。
就是这个赋,怎么出的那么天马行空?
——李白月夜著宫锦袍,泛舟采石,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1】
要用“顾、瞻、笑、傲、旁、若、无、人”当韵脚,还要把李白在在采石矶飘飘欲仙、醉酒捉月的风彩表现出来。
有难度,不好写。
苏小郎煞有其事的摇摇头,开动脑筋琢磨怎么破题。
题目出的天马行空没关系,他最擅长的就是把天马行空的题目给拽回来。
没有什么能难倒应试经验丰富的他,没法和出题人比天马行空那就和出题人比题海战术,他两辈子考了那么多场试,应试教育教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就算头脑空空也能写的满满当当,更何况他现在不是头脑空空之辈。
比不过天赋就比勤奋,何况他的天赋并不比其他人差。
他上辈子记性好,这辈子的记性比上辈子更好,大概是穿越带来的好处,他从小到大背书都是过目不忘,知识储备不比那些年长他几岁甚至几十岁的同场考生差。
找到破题思路就开始打腹稿,答题纸一共就那么多,无论是诗赋论,都是只规定字数下限不规定上限,为了不浪费答题纸,能不用草稿的就尽量不用,免得写到最后答题纸不够用。
春闱考试对卷面的要求很高,卷面有涂抹的话会降等,涂抹的太多甚至可能会直接黜落,最好一个错别字都不要有,如果有最好换张新纸,答题纸不够的话就只能自求多福。
考试的时间过的飞快,没有人有闲心在贡院交际,考试时间结束就匆忙休息,就算被褥单薄床板冷硬也得睡觉,不然影响到之后的考试就是得不偿失。
三天的诗赋论考完之后是策论,从庆历四年范文正公改革取士的侧重点开始,这些年朝廷取士越来越重视论策,只要这场答的出彩,其他几场有发挥的不好的也没什么。
命题作文,还是论文,正是苏景殊最擅长的部分,也是苏家一大家子都最擅长的部分。
如果像前
些年那样考试重诗赋而不重策论,只要诗赋写的好,其他写的一塌糊涂也能录用,要是诗赋写的不好,其他写的精妙绝伦也没用,他这场考试就悬了。
感谢范文正公的改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子一定努力考试当官争取让大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小小苏双手合十,深吸一口气翻开题目,扫完之后就沉默了。
不是题太难,也不是没法入手,而是这题目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般来说,策论和诗赋一样命题范围都非常广,经史子集无所不出,有时候还会结合时务,全看出题人和官家的想法。
足足五道策论,正常情况下出题人在命题时,都会将三种策都囊括在内。
经义策,从儒家经典里出题,考基本功;子史策,考学子对历史事件的理解,看考生能不能以史为鉴;时务策,以时事政务为主要内容,看考生是不是只会刻板读书而不能灵活运用。
三种策论各有侧重,只这一场下来就足以吧考生的水平摸的清清楚楚。
今年的五道策论,第一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第二道《浮费弥广》,第三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第四道《安国强军之道》,第五道《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2】
五道题凑在一起,官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哦,不对,昭然若揭是贬义词,不能用在官家身上,反正就是懂的都懂。
五道策论,一道重点在“新”,两道重点在“钱”,两道重点在“强”,很好,看出来官家想迫切的解决大宋又穷又弱的局面了。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这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孟子》里也引用过这句。
周虽是古老的邦国,但却承受天命建立新王朝。
周文王不拘泥于旧制,采取新法富国安民,孟子引用这句的时候也是劝国君不要死守旧规,要像周文王学习,发现问题就改革自新,如此才能使国家富足百姓安康。
懂,官家这是想推行改革,顺着官家的意思写就行。
后世关于宋朝三冗两积的讨论不少,他上学的时候也曾听过不少大家讲宋朝,当时听的时候浮于表面,可再加上他这些年在大宋的亲身经历,真让他放开了写五道策论的纸答这一道题都不够。
后面《浮费弥广》和《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这两道,巧了,他都挺熟悉。
先前他二哥的文章里写过“浮费弥广”,后面重点写的是冗兵冗官,如此才导致国家冗费,他们俩当时还讨论了半天是开源更重要还是节流更重要。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出自《论语》,意思是百姓如果富足了,国君怎么会不富足?百姓如果不富足,国君怎么会富足?
主要讨论的是“富民”,答起来不算难,熟读《论语》顺着儒家的富民之道往下写就能写出一篇策论,
但是却不好写出彩。
官家和朝臣都熟读四书五经,《论语》上写过的他们都知道,那么多朝臣都没法真正让百姓富足,考生埋头苦读数十载,大多都不曾发愁过柴米油盐,他们能提出什么有见地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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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道题看似简单,但是更像是拦路虎绊脚石,比上面几道都难。
至于最后两道《安国强军之道》和《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这就更直白了。
前者直接就是安国强军之道,后者是问晋武帝司马炎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前秦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燕王哙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为什么国君采取同样的方法而结果大不相同?
嘶,不好写,也不好写。
但是他喜欢。
苏景殊看完题目后很是惊喜,大概是庞衙内烧的香起到了用处,这届的题目甚合他心。
正巧这届主考官冯京冯大人是个才华横溢不拘小节的人,答题时露些锋芒非但不会被厌恶,反而更容易被主考官看重。
民间传闻当年冯大人和权臣张尧佐的外甥石布桐同场考试,张尧佐是当时仁宗皇帝最宠爱的张贵妃的亲伯父,他想让外甥当状元,于是以重金收买了考官让务必将石布桐取在第一名。
据说张尧佐还特意请算命先生预测状元到底出在谁家,算命先生说会出在冯家,他就立即找到登记考生姓名的官员,吩咐如果有姓冯的报名,一律不准列入准考名册和应试名单里。
冯大人得到消息后很发愁,他姓冯正好撞在枪口上,可春闱考试总不能不考,于是决定改姓名把“冯”字的两点移到“京”字旁,“冯京”便变成了“马凉”。
殿试结果公布,“马凉”高中第一名,成了状元。
天下中冯京,天上中马凉。张氏权威无用,不中冯京中马凉。
现在去戏园子里还能点到相关的戏文。
当然,殿试名单查的非常严,考生籍贯什么的写的清清楚楚,临时改名的事情不可能发生,这事儿单纯就是张尧佐名声太差,百姓为了唾弃他故意编排出来的戏文。
不管怎么说,冯大人不是拘泥教条之人,只要他写的不太过火就没事儿。
五道策论一天写不完,这场考试和诗赋论一样一共三天,之后就是和诗赋同样不怎么重要的贴经和墨义。
最后一场的重要程度还不如第一场,这一场连理解都不怎么需要,只要记性好会背能默写就行。
对过目不忘的苏小郎而言,最后一场就是送分题。
但是即便如此,连着九天考下来也非常要命,很多人考到最后已经是脑袋空空,即便贴经和墨义都是最基础的背诵默写也可能写的乱七八糟。
考的就是心态。
九天的考试考下来,小小苏膨胀的感觉现在的他才是最牛的,区区三天的秋闱也不过如此,和春闱相比都是弟弟。
九天啊,天知道这九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不知道小金大腿的感受如何,有没有后悔进贡院的大门。
考前进来时一个个的干干净净,出去的时候全都步履蹒跚,九天的考试过去,再注意风度的人这时候都注意不了风度。
比起风度,还是活着更重要。
能步履蹒跚出去已经算好的,还有些考完之后直接抱头痛哭,哭是会传染的,没一会儿就是一群人对着哭,弄得贡院的书吏赶人都不好赶。
秋闱的时候苏景殊还有心情等周青松出来相互搀扶着出去,如今他连搀扶都不想搀扶,只想来个人把他背出去。
扛出去也行,不拘什么法子,只要别让他动弹就行。
好饿,好累,好困,有没有办法能在睡觉的同时把饭吃了,现在的他真的很需要这个本领。
QWQ~
赵大郎脚步虚浮走到门口,终于明白小伙伴在听到他要参加春闱的时候为什么那个表情,也知道他爹在同意他参加春闱的时候为什么笑的那么意味深长。
这真是在玩命儿啊!
足足九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考试,幸好题目他都写完了,最后一场不那么重要的题也都中规中矩的应付了事,九天的考试没有一天是虚度的。
他竟然真的考完了,不容易不容易,参加春闱这事儿出去他能吹一辈子。
两个脚步虚浮的少年郎在门口相遇,颇有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感觉。
贡院门口停满了马车,外地的考生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住处,家在京城的考生则是被家里人嘘寒问暖,也不敢问他们考的怎么样,能站着出来就是胜利。
春闱考试这九天里贡院不知道抬出了多少学生,春寒料峭不小心感染风寒是要命的事情,别管考的怎么样,没在贡院生病就行。
官家在门口等着儿子出来,看到臭小子蔫儿了吧唧的笑眼弯弯,“爹说不让你去你非去,怎么样?知道春闱有多苦了吧?”
“知道了也要去,孩儿不比所有人差。”赵大郎抖擞精神,精神了一瞬间立刻又趴了下去,“爹,我想洗澡,我想吃饭,我想睡觉。”
虽然天冷不洗澡也没关系,但是贡院里干什么都不方便,他感觉他都快臭了。
春闱考试那么重要的场合条件不能这么差,强烈申请修缮贡院,至少把里面的硬床板给换了,大冷天的那么硬的床板还不给配厚被褥真的很不人道!
赵曙不嫌弃身上有味道的好大儿,轻手轻脚的将人扶上马车,然后和旁边的苏小郎和苏小郎他爹点点头,这才上马车带儿子回别院修整。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小小年纪就去春闱和那些饱读诗书的士子比,要是落榜了还得他这个当爹的来安慰,真是拿他没办法。
不像苏家小郎,虽然人家年纪小,但是人家学问也好。
过目不忘是天赐的本领,小郎自己也勤奋好学,再加上苏家学风甚浓,如此何愁不成才?
本届主考官冯京是三元及第,他挑主考官的时候就想着讨个好兆头,小郎先前已经考中解元,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下一个三元及第。
这是他继位后第一场科考,希望小郎加把劲儿别让他的期待落空。
苏景殊目送金大腿和小金大腿离开,然后眼巴巴的看向他爹,“爹,累。”
老苏无奈扛起不省心的小儿子,“你说的对,给你当爹确实很累。”
多大人了还要爹扛?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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