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寸瑾的微笑凝固,他来到这个世界一月有余,6天后,将要迎来这具身体的隆重成年周。
这一个月里,时寸瑾已经见识不少虫族和人类的差异,外貌、语言、习性、精神、不符合常理的生长发育和诡异的性别比,当他运用强大的心理素质抗下这一切,这个异世界再次露出疯狂的一面。
一周前,罗莱和罗利只有152,这是时寸瑾专门测量过的数据。
现在,贴着车窗,想把银脑袋塞进来让舅舅摸摸的罗莱,竟然已经需要弯腰!
生物学、世界观、超越常识的信息量在时寸瑾脑中打成一团:你们虫族是吹气就能长高吗?
一周能长近20,这放到人形生物身上,恐怖片啊!
罗莱把头塞进车窗里等贴贴,没有等到舅舅的摸摸,一抬眼,发现舅舅身边坐着比尔家的卢卡。
卢卡手里捧着一个剥好的橙子,占据日里他们兄弟才能坐的黄金位置,正傻傻对罗莱露出一个憨笑。
罗莱:……
“啊?啊!”看似一步跨进少年期的5岁幼虫,表情秒垮,蜂须立得飞快,好似蛇身猛地弓张,须须尖儿差点打到舅舅的脸。
时寸瑾还没能反应过来,罗莱先意识到不妥,想后撤,一着急,姿势不对,银脑袋砰得一声在车窗边撞得响亮,稚气未脱的少年脸五官皱成一团,生气的蜂须哆哆嗦嗦地疼颤,像两条被打中七寸的小蛇。
真令舅舅本人不知该说什么。
时寸瑾把车门打开,往旁边挪出位置,无奈:“小心点。”
罗莱坐进来,习惯性没变,勾手抱住舅舅的手臂,低头就往舅舅怀里腋下钻。
时寸瑾抵住罗莱脑袋,把他推回去,微笑:“坐好坐直。”
罗莱:?
征兵所的培养卓有成效,胆怯呆滞已经从罗莱身上消退近无,他现在有点不高兴,表情便透出丁点儿,小撇嘴,但还是很乖,舅舅让他坐直,他立刻就拿出一周训练成效,腰背挺挺直,肩头展开,如工整尺量。
稚气小虫崽努力凹强硬派的军事作风,令人捧腹。
随着车平稳启动,驶向8号征兵所,时寸瑾问罗莱这周过得如何。
没有兄弟搭桥,罗莱说话还是有点慢,不过能说长句子了。
“里面很好,教练们很强。同期有强有弱,我们交流愉快,大家都是好朋友。”
说到此,罗莱表情微松,银须须又立起一个小弧度,咬词发音变重,像小学课堂里被点名领读的小班长:“我,成绩好看,全A,我,已经有很多朋友。大家都愿意来家里做客!”
罗莱把头转过来,眼神晶亮:“舅舅。”
时寸瑾秒懂,如果罗利在,下一句就是夸夸。
“真棒。”舅舅温声询问:“你和你的好朋友们平日里怎么交流的?”
罗莱立刻挺胸:“拳头!我们,按照年龄分班,班里我最高、最重、麟翅尖侧的刀膜最坚硬锋利,我是老大。周排位比赛,我学到很多,教练很满意,他说,我会是一个好的士兵。我还赢了2级班的班长,他很高,我把他摁在地上的时候,他差点掀翻我。”
罗莱卷起征兵所校服袖子,露出手臂上两条已经快愈合的丑陋伤疤,满脸骄傲:“但,我很重,我飞起来,撞下去,把他的胃水砸出来。掐住他的麟翅根,把他锤出鼻涕。他有点爱哭,也好说话。下周的统一公休,他答应来家里吃饭!”
车厢里,罗莱稚嫩嘹亮的高昂声音很活泼,小卢卡张着嘴,满脸向往。
比尔一直安静听着,无意间,从后视镜里能看到雇主一直在微笑。
那微笑就和焊在脸上似的,唇角不往上也不往下,好像一块凝固的面具。
时寸瑾清清嗓子:“所以,你是把他锤到地上了,掐着这位班长的麟翅根邀请他的吗?”
罗莱眨巴眼,高昂兴奋的稚声突然放平,显得有些小心:“嗯…”
“他没有生气。”罗莱飞快又说一遍:“他真的没有生气,站起来,还和我握手,说下次还要找我玩。”
深呼吸,深呼吸,虫族特色。时寸瑾在心里对自己说两遍,伸手握过罗莱的手臂,摸摸那两道丑陋的疤,长而怪异,像缝合的蜈蚣。
“这也是训练的一环?”
时寸瑾21世纪全球旅居收集素材时,走过不少战乱小国,他经常能在一些赤膊扛枪的老兵身上看到类似伤痕,特地取材咨询过,什么伤会形成这种形状。
那些老兵说:
刀先把完整的肌肉剥切开,在创口旋切划拉,破坏重要神经,切断主血管和筋,所以伤口愈合后,伤疤会愈合成奇形怪状的样子,并且,很难再提拉重物,即使不拿东西,手也会发抖。
这样,能保卫家土的年轻好小伙就废了。
罗莱手臂上的疤痕颜色很浅,当时受伤,应该是拖了一会儿,才被治疗。
虫族的治疗科技发达,时寸瑾刚穿来那会儿,被打个半死,一针下去,活蹦乱跳,内脏伤和体表伤愈合速度快得像游戏刷新。
现在,罗莱手臂接受过治疗后,还呈现如此狰狞的浅痕…时寸瑾摸着,一言不发。
罗莱进征兵所的头三天,差点被砍掉双手,里头的教练不会管小虫崽的事情,做出这些的只会是同期的同学。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罗莱有点无措,他小声说:“对不起舅舅。这个不是训练。第一天,我反应很慢,没有,打赢。”
“后来,我都赢了。他们愿意和我做朋友。”
时寸瑾罗莱的校服袖子放下,仔细扣好袖口,平和道:“做得很好。不过,邀请计划取消。”
罗莱露出呆茫的表情:“我…”
时寸瑾摸摸他的头,满足虫崽不曾言说的小心愿,温和地教导罗莱:“交朋友并不靠拳头,那些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你挥拳,想要残害你的虫,你从始至终都要警惕他们。”
“因为,他们第一眼看待你时,就没有将你当做一个同等存在,而是一块肉。”
“没有虫会和肉块交朋友。日后,他们因为畏惧你的实力和拳头而低头,但只要你稍微虚弱一点,他们的立场就会迅速转变,因为,他们始终会记得,他们曾经成功伤害过你。这些虫,永远不是你的朋友。”
时寸瑾唇边擒着浅笑:“不懂分辨没关系,他们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们,朋友只建立在平等地位上。罗莱,你要学会耐住寂寞。”
罗莱乖乖点头:“好的,舅舅。我都背下来了。”
…也行吧。
车稳稳行驶抵达8号征兵所。
情景重现,罗利被比尔领着出来,立刻冲过来把银脑袋往舅舅这边车窗伸,一探进来,看到哥哥罗莱贴着舅舅,罗利发出快乐的:“啊!”
看到卢卡坐在舅舅右边,占据本该属于自己的黄金位置,罗利须须立刻起立!这次罗莱靠窗更近,啪的一下被弟弟的蜂须打眼睛上。罗莱:“嗷!”
“啊!啊??”罗利猛地抬腿去踩车门把手,竟然恨不得立刻从车窗爬进去。
比尔眼疾手快,一把薅住罗利的腰,拔萝卜似的将他拽停。
罗莱眉头一皱,伸手去抓罗利烦虫乱跳的蜂须。
罗利快快把脑袋拔出来,砰砰两下撞过自己哥哥撞过的车窗顶,嘴里哼哧着嘶嘶,垂着须须从车门另一边钻进来。
“不闹,今天回家吃大餐。”
时寸瑾把卢卡抱到腿上,本来想抱着小虫崽坐一路,但这个举动一下子令双胞胎触须起立,两双绿眼睛扫过来,渴望巴巴,浑然不觉自己海拔升高,已经不适合当小棉袄。
时寸瑾:…
婉拒。
时寸瑾把卢卡往前递,比尔接过去,抱到副驾驶。
他提醒一声:“系安全带。”
比尔:“嗯。”
…
车挺稳后,罗莱和罗利提着旅行包先进门,时寸瑾下车,比尔突然喊住他:“先生。”
时寸瑾停下,侧头过来望着比尔的眼睛,疑惑问:“有什么事忘记了?”
比尔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没发出声音,顿口结舌片刻,才说:“…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带训罗莱和罗利一段时间,教他们一些好招式。”
时寸瑾没有马上说话,比尔立刻又说:“我拿过红点勋章,能教得东西不少,狙击兵是一个生存率高,也容易立战功的兵种。”
“我知道。”时寸瑾笑道:“只是有点奇怪,怎么你突然说这个?”
“最近车店销售不好?你想日结工资吗?”
比尔说:“不是,情况都很好。”
比尔沉默一下,直言:“如果可以,我想请您一起教教我养的虫崽,我可以不要司机的工资。”
“…如果,当初我在征兵所时期,能有位虫和我说这些…”
比尔的咬肌微鼓,晦涩难言:“我曾太相信一些征兵所时期的同期…以至于,失去所有亲如家虫的战友。”
比尔牵着卢卡,卢卡听不懂这些,握着半颗橙子,朝养父傻乐地笑。
“我希望,他们的虫崽长大后,别像我一样,蠢笨如猪狗,识虫不清,害虫害己。”
时寸瑾关上车门,对比尔说:“好啊。”
比尔猛地抬头看过来。
时寸瑾笑道:“我希望他们能学到你的一部分,善良不是坏事。小事,公休日把他们送到我的书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