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敲定之后,各个那颜们便立刻着手返回封地进行最后的集结。
数不清的传令骑兵奔驰在汗国广袤的领土上,从寒冷覆雪的北方荒地,到炎热富饶的青铜沙漠,高举着日月火旗帜的传令兵们疾驰在遍布汗国的驰道之上,在各个行省和乡镇之间传递消息,就像是流淌在汗国巨人血管中的血液,而在传令兵疾驰后扬起的那一片黄沙之中,阿塞莱人的轻骑兵和突击步兵,帝国人的具装骑兵和重甲步兵,金帐汗国的草原枪骑和突骑射手纷沓而至,这些不同肤色不同样貌不同衣着不同语言,却高举着同一面马尾大纛的军团缓缓凝聚成一柄三叉战戟,直对着帝国柔软而脆弱的心腹之地。
在帝国历1090年秋季第三月的第二十三天,在塔奈西斯湖细密的雨夹雪下,我发动了对帝国的全面入侵。
哲别和速不台的军队是第一批次,他们启程离开萨莱城的那一天,我带着怯薛和萨满站在萨莱城的城门口为速不台和哲别送行,这是一种象征意义的活动,毕竟从那些萨满跳着的奇形怪状,疯疯癫癫的舞蹈就能看出来它的象征意义绝对是大于实际作用的。
所以我并没有戴头盔,为的就是让那些士兵们看清楚我的面庞,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大汗在为他们送行。
但说实话,我有点后悔这样的决定。
秋末的寒风吹得人耳朵生疼,这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仿佛我脑袋两边的耳朵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大脑失去了对他们的联系,可偏偏我也不可能举起两只手将耳朵捂住,只能任凭呼呼的冷风灌进我的耳廓,在马尾大纛和士兵们手中武器上绑着的马尾缨饰的飞扬之中,我给哲别和速不台两人分别倒上一杯送行酒,预祝他们此行顺利凯旋。
说起来我还是更习惯速不台现在的样子,看来长生天在创造速不台的时候,将他所有的技能点全部点在军事天赋上,以至于他在其他方面显得……像个白痴一样,比如男欢女爱。
速不台和哲别带着军队启程了,万余人的庞大骑兵队伍在萨莱城外挤作一团,在他们经过之后,原本他们所驻足的土地变得泥泞稀烂,甚至满地粪便。
战争的过程总是能让人豪情万丈,但战争后的一切总是能让人无比反胃。
萨满们还在跳着那奇形怪状的舞蹈,我并不是神甫出身,以往在部落时,萨满这一类的活都是由阿爸代行,但阿爸是个半吊子,那些萨满的舞蹈经过他模仿后跳出来有些肢体不协调的怪异感,而且阿爸本人也并不知道这些舞蹈的含义,所以在我看来,这其实是无用功,毫无意义的事情不就是无用功吗?
但阿爸不这样觉得,他总说长生天在看着我们,看着祂的子民,看着祂的牧场。
“长生天会看到我们的敬意的,当我们跳起这些舞蹈的时候,祂会感觉到我们的虔诚,会给我们带来丰美的水草。”
阿爸总是这样说着,一边说着一边跳着,跳着跳着,他的肢体便越来越僵硬,动作也越来越不协调,他年纪越来越大,但他却成了整个部落最好的萨满。
没由来的,我突然抬起头看向那片灰蒙蒙的天幕。
单调,空洞,一望无际的灰白色,这就是我对这片天的唯一的感受,遗憾的是,我没能感觉到长生天的存在,我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耳边的风却猛地没有来的加大了几分。
风声呼啸,就像是我们传统的浩林潮尔。
我似乎听出一些琐碎的词句,一些不清楚的呓语。
但很快,我便洒脱一笑。
站在这支军队面前,他们乖顺的收起他们的肃杀之意,向我低眉顺眼的颔首行礼,这一刻,长生天可以一直都在,也可以向来子虚乌有,这却并不重要了,因为对于这些骑手而言,我就是他们的长生天。
雪花和雨水使得萨莱城附近的渡桥桥面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在过往骑马的行人眼中这是如临大敌的那层薄冰,却在万余人经过后便消逝的无影无踪,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骑兵和战马呼出的热气在他们的身周凝成了一层轻柔的白纱,但这曼妙的一幕却无法遮挡住半分这支军队透露出来的肃杀之意,银白色的精炼钢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有些暗沉,而大部分士兵穿着的皮革衬甲更是让整个军队的色调无比沉闷,他们仿佛完美契合这个时节的主调,当他们行走在这片大地上的时候,仿佛天生便是浑然一体。
说实话,秋末的大地有点丑。
就像是一个斑驳的秃子,入眼之处,满地皆是光秃秃毫无生机的一片,雨雪之下,一些小树有气无力的低垂下了它们的脑袋,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枝丫在那里张牙舞爪,偶尔会掠过几只飞鸟,却连半分的眷恋都不肯施舍给这片大地,远处密泽亚德山脉上的天空很低,灰蒙蒙的天幕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下来压垮整片山,重山错落在雨水和雾气的遮掩下教人看不清白
我总是记得这样的时节,哪怕我如今已经可以坐在有取之不尽的炭火供暖的温暖大厅,身边摆着各式美食,但我总是记得这样的时节。
真是奇怪呀,明明还没到伤春感怀的年纪,往事却偏偏如同梦魇般如影随形。
是的,梦魇,这样的经历不算美好,因为对我而言,我之所以记得这样的时节,之所以这样记得这样的时节,是因为对于曾经的我而言,他是一个预兆,冬天要来了,白灾要来了。
如今,当我在看着这支军队的时候,我心里没由来的生起一股预感,或许我倒是可以让帝国人好好体会一下我当时面对这样时节的心理。
这是一个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