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同走过不少府县,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县城能热闹成如此样子。
叫卖声连绵不绝,人来人往,更有不少商贩推着小车、牵着驴,搭载货物东西而去。
“这位掌柜是哪里人?”
詹同拦住一位掌柜问。
掌柜见詹同年纪大,又颇有气质,不敢怠慢:“回老人家,我是徽州府休宁人,来句容进购一批布,准备前往松江府贩卖。”
詹同有些不解,皱眉道:“你可真会开玩笑,世人谁不知道松江府布又多有好,年年向外运,哪里还有人往那里卖布的。”
掌柜哈哈笑着,拍了拍肚腩:“咱是小本买卖,走不太远。老人家有所不知,这句容的布品相好,结实耐用,价给得又低,拿到松江府转手都能赚上一笔。”
詹徽疑惑地插了一句:“去松江府都有得赚,那为何不去金陵,何必舍近求远?”
掌柜笑得颇是无奈:“金陵铺子贵,咱以前做买卖折了本钱,可租不了铺子,先回回本,待日后有了积蓄,再往金陵也不迟。”
詹同谢过掌柜,走入人群中,对詹徽说:“句容有四大院,你应该知道吧?”
承发房外,挂着免费写状纸的招子,这倒是好事。
“两文钱。”
“我一个致仕的老头子哪里担得起泉州县男重礼。”
詹同起身,拄着拐杖走了,晃悠到了句容学院门口,看到三个十一二岁的儒生正在劈柴,不由得走了过去问:“你们是句容学院的弟子??”
年纪小的儒生苦着脸:“耽误不了今日课业,每次课业都有笔记,我们受过惩罚之后,可以通过修习笔记跟上去,只不过需要熬夜罢了……”
詹徽询问:“你们要劈多少柴才可回去?”
“哦,没衙役为难你们?”
詹同听闻一愣,这个说法倒是
儒生解释道:“最初句容学院是以戒尺惩罚,但后来,顾知县说,戒尺惩罚不能知辛劳之苦,只有皮肉之苦,让学院在多种惩罚之中投票选择,最后大家一致选择了砍柴这一项。”
“为何?”
詹同坐在了台阶上,有些疲惫地问:“可这是夏日,没听说过夏日有买火炉的,现在来买,岂不是积压在手,占了库房,反而不美??”
詹同眯着眼,笑呵呵缓缓走着,到一个卖斗笠的小贩前问:“你这斗笠怎么卖?”
詹徽错愕不已。
看向儒生,他们却伸出双手来,看到手上冒出来的血泡,詹同才明白,所谓的三个,是三个血泡的意思……
詹同走了过去,对一个百无聊赖的伙计问:“你们这是打算购置火炉??”
“清理库存?”
詹同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如儿子所言,这天气热得很,没有人家会在夏日点火炉,谁也不喜欢燥热的天。
顾正臣在核销库房账目,听闻有金陵老者,不由皱了皱眉头,金陵上了年纪的自己认识的不多,刘基这个老头子大家都认识,也不用通报,连知县宅都是直接闯的,除了刘基,还能有谁?
想了想,顾正臣还是出了县衙,看到詹同,错愕不已,连忙上前作揖:“见过詹尚书。”
詹同惊讶不已。
伙计呵呵笑了起来:“据说是匠作大院的库房堆满了,为了腾空地方,知县才让人散布消息,夏日购置新式火炉,可比八月后购置能便宜个一成半的价。如此优惠,我们怎能不来?”
原来还能如此教育,还能让学生参与到规则的制定之中。
赵谦见詹同上了年纪,一身儒雅气息,又是自金陵来寻知县的,连忙应下,安排人去通报。
新式火炉这东西搁置个半年确实没什么损失,吃了灰擦一擦就能卖出去。
顾正臣行礼。
顾正臣参与过大朝会,六部堂官自然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詹同会出现在句容。
詹徽连忙还礼:“应该我行礼才是。”
詹同了解之后,笑着对三个儒生说:“修习课业没有成,尚可再修,三个血泡可以算惩戒。可撒谎可是人品道德缺失,三个血泡不够,你们应该磨破整个手掌……”
“倒算不得贵,给我来一顶。你在这句容做买卖,可上税啊?”
儒生勉强一笑:“顾知县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不想日后始终是个砍柴人,不想吃砍柴与耕种的苦,那就只能用心修习课业。砍柴能提醒我们,不刻苦学习,就只能双手血泡。”
“回老先生,是的。”
儒生呆呆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者,怎么惩罚起来人比先生们还狠,不就是撒个谎,至于如此惨烈嘛。
确实,戒尺打人是惩罚,可这种惩罚是一时之痛,也不能告诉弟子,不学习不进步的后果。
顾正臣看去,只见詹徽三十出头,面容刚毅,透着一种果决果敢的气势,一双丹凤眼微眯,精明深处还是精明,此时也正打量着自己。
顾正臣不能不慎重对待詹徽,这是一个厉害人物,虽然他此时身为官职,没有多少名声,可他最后的官职可是太子少保、左都御史、吏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