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平先前在地图上看时,总以为筑水不过是汉水的一条支流,并不会宽阔到哪里去。
但此时站在船头,举目远望,江天一色,除去飘动的旌旗外,皆是茫茫的一片白色,方觉出这江水的广阔无垠。
他想起曾经背过郦道元的《三峡》中有对江水迅疾的描写:“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此刻亲身经历,他才隐约间有些明白为何荆州之地,历来为兵家所钟。
关中、河北、四川、东南。
此四地若可得一,蓄粮养兵,修政蕴身,纵然不能一统天下,又如何不能成鼎立之势?
可惜现下关中不可图,河北袁绍之地,益州刘璋据天险以守,扬州乃袁术所在,四地皆不可得。
这样一看,这荆州还真是一块肥肉,难怪后面亮子会让刘皇叔以荆州作为
种平有些发愁,现在刘备的实力太弱太小,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好处是,这样跑路起来不会太引人注意,也很难有人会想象此时的自己会抛下一切跑去辅佐刘备。
但坏处就是,以刘备此时的势力,很难找到一个像样的地盘去发展。
他顺着种平的目光去看那奔流不息的江水,调侃道:“远离许都数月,莫非是思念亲友?”
他心中有了猜测,虽然还有诸多不解,但出于对种平的信任,还是让他下定了去许都的决心。
种平差点想直接从船上跳下去。
那江上几艘小船并未如传言中一般以锦绣维系舟船,船体轻便如鱼,活动水上,仿佛与江涛浑然一体。
他这话可以说是开诚布公地去劝种平转换立场,当然,话里话外也有些讲究。
那些小船之中的人都明白,一旦被逼至窄道,他们便不可能越过庞大楼船的封锁再逃出去。
在许都备受排挤也就算了,出使地方也不受待见。
这样的经历,真可称之为是前无古人。
“太史令!快快随我至女墙后,那甘宁一众水寇已被围至水上,犹做困兽之斗,太史令快虽我来观战。”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你到底是想拉拢我,还是害死我?
还管仲?
那管仲投靠公子小白也是在公子纠死了之后啊,要是公子纠还活着,管仲就跑去认公子小白为主……
种平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非也,非也。我知一人,真当世英雄也,可惜潜龙困渊,名不出世,正待人才来投,子尼和不一试。”
国渊面色不解,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愣是没猜出种平所说的到底是何人:“此人在何处?”
“伯衡,发生何事?”
从前还是少府,现在虽说是太史令,却仿佛活的跟个使臣一样,不是在出使,就是在出使的路上。
自楼船之上往下看,几乎难以看清那些小船上立着的人影,楼船身侧的艨艟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如同一道铁锁般将那些四散浮动的小船逼向狭窄的河道。
就如同一滴水落入热油之中,几艘小船疯了似的向围靠过来的艨艟冲去,与此同时,这些小船身后的船只,纷纷点燃了箭头上的火油,一时间火箭如雨般坠落。
种平心中一动,看向国渊,将他扯到一边,低声问:“子尼以为那刘景升可堪为主否?”
一个有些离谱的问题出现在他脑海中。
官越做越小,人走的越来越远……
他万万没想到,现在水战之中,火箭用的如此普遍。
种平目瞪口呆。
魏种开始有些疑惑,后来也许是联想到了种平那坎坷的官途,以及明明是天子近臣,却好似天天在流放一般的经历。
两人缩在角落里,倒教庞纪一顿好找。
种平默默在心里对甘宁表示哀悼。
那不就成二五仔了吗?
种平当即提起警惕,将魏种列为一级警戒对象,面色不虞,甩袖而去:“平只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
对水匪出动楼船艨艟,真可以说得上是用大炮打蚊子,除非甘宁也开挂,否则还真的逃不掉。
种平这话中的潜龙在就许都……难道,会是那人?
国渊只见得种平和魏种在船头聊了几句,不知为何,突然不欢而散,而种平似有怒色,便上前询问。
魏种并未忘记自己随种平而来,所承担的职责是什么。
“伯衡在想什么?”
国渊明白了。
国渊虽然不知种平因何有此问,但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叹道:“我自扬州来,观那袁公路也并非明主……莫非天下英雄,皆是名过其实之辈?”
或许确实可以走历史的老路,来荆州投奔刘表,可在荆州,难道就真的安稳吗?
魏种看着种平稚嫩中透出些许沧桑的面孔,极罕见的良心隐隐作痛,忍不住开口劝道:“我忆管仲旧事,尝思若管仲从公子纠而终,安有桓公之霸?伯衡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他还是
他刻意去提管仲,却只说管仲若是愚忠旧主,便不会有日后齐国的强盛。
“无甚大事。”
种平面露苦笑:“平只是恍然觉得世事流转若江水,不过一场大梦。”
种平但笑不语,拍了拍国渊的肩膀,答非所问:“我等归途须经扬州,想来康成先生还有些书信是给伯喈先生的,到时还要麻烦子尼做個信使。”
种平还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战争体验,头一回全程是旁观视角,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就话里的意思,暗指种平是管仲,而曹操是齐桓公,拿桓公之霸,喻比汉室兴盛。
这日后,还能有草船借箭之事吗?
这些艨艟皆是以牛皮遮覆舟船体,甘宁等人射出火箭,虽给荆州士族带来了些许麻烦,但并未扰乱他们继续往里逼近的动作。
而且甘宁等人所驾皆是小船,其上虽有火油,但终究不多。
这火箭也不过只射了一轮便停了下来,紧接着的便是寻常箭矢。
蔡瑁老神在在,丝毫不在意甘宁这微不足道的反抗,眼见原本四散的船只,已经逐渐被逼得不得合聚在一起,便遣令将挥动令旗。
巨大的楼船之上,瞬间弩箭齐发,那些小船面对弩箭的冲刷,便如同风暴中的蝼蚁,不多时,船毁人亡,水面上晕开一层层血色。
那被围住的船只,仅剩下数艘,还在苦苦坚持,蔡瑁懒得多做纠缠,正欲一网打尽,身旁刘琮想起庞纪劝告,忙出言阻止。
“舅舅且慢!先不提那粮草下落我等还未知晓,若此时杀了这甘宁,这事端岂不落到我荆州头上?再者他所劫乃是兖州之粮,既然兖州遣使来问,这祸首自然该由兖州处置,我等何必行此越俎代庖之事?”
若是旁人以此言相劝,蔡瑁多少还要犹豫一番,可现下开口的是刘琮,蔡瑁立时便收了杀甘宁泄愤的心思,欣慰笑道:“二公子所言有理,是我想岔了。”
他叫人不必再射箭攻击,只活捉那甘宁,其他人不必在意。
那艨艟之上的士卒迅速得令,一边继续合围那仅剩的几艘小船,一边取了钩索,去勾那些小船的船舷。
种平看这楼船之上,旌旗一动,周遭艨艟便依令而动,不由得再次暗叹起蔡瑁治水军的本领。
楼船与艨艟配合得天衣无缝,进退有度,这群锦帆贼可以说的上是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一边倒的局势过于惨烈,种平都有些不忍心再往下看。
他在思考,是不是因为他带来的蝴蝶效应,才让现在还年少的甘宁,提前遭到了这般蹂躏。
不过……经过楼船射出弩箭的一阵冲刷,甘宁到底能不能存活还未可知。
若是甘宁尚未长成便死在此地,未免太过可惜。
水匪们见箭雨停下,又看那艨艟之上,不停有钩索投来,心知这是对方想要活捉他们,趁着此等喘息之机,一面守在船头,见钩索一来便提刀砍断,一面见缝扎针,往靠近的艨艟之上射出箭矢。
这些锦帆贼大多都是善射的少年,一来二去,还真叫他们射杀了不少士卒。
其中有一个头带鸟羽,腰间佩戴着铃铛的少年箭术最精,箭箭不空,基本上一箭射出,便有一个荆州士卒倒下。
“那人莫非便是甘宁?”
庞纪就在种平身侧观战,自然留意到那少年的不凡。
楼船高大,常人在上面或许难以窥见其下方小船中人的打扮。
可跟随在种平身边的虎子却有一双鹰眼,将那少年的身着打扮看得一清二楚,尽数对种平描绘了出来。
种平一听,心底便知晓此人定是甘宁。
他转头询问虎子:“在此处,可有把握射中他?”
虎子握了握随身携带的弓:“只有五六分把握。”
“若是在那艨艟之上呢?”
种平指了指一艘在楼船不远处的艨艟。
“八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