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顾及着后来的曹丕,曹宪和曹华几个孩子,桌案上的酒水都被换成了蜜浆肉汤。
虽是冬夜,但不远处的炉火燃烧正旺,院门紧闭,并不叫人觉得有多寒冷。
天上无星,唯有一轮圆月,轮廓被冷白色的光模糊,柔柔地悬挂在黑色的天幕当中。
一口滚烫的肉汤入腹,种平只觉热气熨烫过四肢百骸,浑身都暖洋洋,极为惬意。
不过……
他默默望了眼戏志才,传达了自己此时的想法:我是不是该主动告辞?再留下有些不合时宜吧?
戏志才叼着酒壶口,嘬着醒酒汤,回了个眼神:你觉得现在你还能走?
种平先是眨眼,等他再想和戏志才挤眉弄眼时,曹昂已经领着弟弟妹妹凑到了他面前。
“先生,先生,这是昂二弟丕。”
曹昂推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那小孩修眉俊眼,顾盼神飞,端端正正行了礼,没再退回曹昂身后,反而抬头望望种平,身姿灵活地一钻一挤,整个人仿佛只小猴子一般,窜到了种平和戏志才中间。
“丕弟!”
曹昂见曹丕动作太大,撞得桌案偏移,赶忙伸手扶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轻斥:“不得无礼。”
种平眼疾手快扬袖护住这挤来的曹丕,没让戏志才右手边那碗洒出的肉汤烫伤了这孩子。
“小心些。”
他看着自己这件多灾多难的衣服,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这位将来的魏文帝的脑门。
戏志才估计也是觉得今天种平有些过于倒霉,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可惜他忘记自己正在喝解酒汤,一时被呛得连连咳嗽,胸前衣襟被汤水濡湿了大半。
曹昂本想接着介绍曹宪,这下也只能作罢,先安排人带种平和戏志才这两位“难兄难弟”去内室换衣服。
幸而冬天衣裳厚实,二人只需换去外衣,不用做过多清理,否则该是要好好沐浴一番,将里外衣裳都换个干净了。
戏志才挥退仆从,兴致勃勃地看种平换上曹昂准备的锦衣:“伯衡以为女公子如何?”
种平一愣,他脑中产生了个荒谬的猜想。
莫非今夜其实是相亲宴?
可是,那几个女孩,最大的也不过八九岁……这也太出生了吧!
种平揉了揉眉心,在心底斟酌了一番言语:“……我喜欢年龄相当的。”
他委婉拒绝:“我观曹公二女,皆贵不可言,非我可近。”
戏志才一副“早就猜到了”的神色,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若伯衡在东郡与女公子定亲,今日亦不至狼狈至此。”
种平心说那我估计也早就辞官不干,直接投曹了。
要我爹知道,估计
不过。
种平转念一想,等衣带诏那事一出来,我直接带老爹和老师跟皇叔一起跑路,还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
“你同我一道离席,不会就准备说这些吧?”
戏志才双手抱臂,靠在木制衣架上:“当然不是。”
他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微微垂首,嗓音有些低:“我在颖川,与文若为友,以为天下不会再有荀文若这样的人,及至东郡,初见伯衡。”
“……可伯衡,伱终究并非是文若,明日朝廷有议,必有人弹劾杨彪。”
“这话也是能对我说的吗?”
种平故作惊讶地睁大眼。
他知晓戏志才今夜的劝告已经算得上是过分。
这几乎是坦然告诉种平,曹操有了更进一步的打算。
种平面上虽还笑着,心却沉了下去。
他记得杨彪罢官之后便是许田围猎。
看样子是拖不到年后了……
种平久久不语,先前被按下去的忧虑再度袭来,他肉眼可见地显露出焦躁,笼在袖中的拇指和食指捻动不停。
他觉得自己又想啃指甲了。
“伯衡?”
戏志才有些意外于种平会这样失态。
“……无事。”
种平勉强露出个笑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观曹公甚爱二公子,二公子已至蒙学之岁,不知当请哪位大儒为师?”
戏志才神情古怪,眉眼之间憋着笑意:“伯衡以为会是何人?”
种平心说不妙,看戏志才这模样,定然是已经挖好了坑要他往里跳。
荀彧为尚书令,居中持重,可以说整个兖州的军国之事都是荀彧在调度筹划,徐州的收尾尚未完成,兖州内部的士族问题基本上也是荀彧在牵头处理。
这一段时间的荀彧很难抽出身去关注曹氏诸子的教育,这也是曹昂能成功逃课去打猎的重要因素之一。
另一个原因便是有曹仁这位同样喜好弓马游猎,不修行检的堂叔纵容。
除去荀彧,
其实真要论起来,许都之中,没有比蔡邕更适合做的老师了。
只是蔡邕早早将种平收做了关门弟子,自入许都来,只是闭门修书而已,朝廷也曾借着修史的名字,试图再次征辟蔡邕,不过大多被蔡邕以“年老体迈,身疲多病”推辞。
曹操若只是带几个儿子上门拜访,蔡邕是不会将其拒之门外的,出于客气也会指导几句,但想要将人送到蔡邕门下,那基本只能得到蔡邕的婉拒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