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视线交汇一触即分,种平压下心头的那点异样,低头掩饰般再度抿了口酒水。
“兖州之事……”
曹操眯起眼睛,他从种平短短一句中,已经得出些不利于种平的信息:
比如,不论种平是在何种情况下知晓吕布偷袭兖州之事,他最终选择的是弃兖州而救徐州。
若是换作他人,怎么也会推诿解释几句,种平却说的坦然,想来也知道他这选择意味的是什么。
曹操看着种平,他既爱种平这样的一腔孤勇,赤子之心,又无法不生出芥蒂,去猜疑试探。
尤其是今日之后。
他从前不是不知道种平有“识人之明”,但那时种平只是偶尔能以奇怪的角度出发,“碰巧”忖度出他人的意图。
是以曹操不以为异,并未正视此事。
直到种平说出那个回答。
曹操意识到,自己的这位“侄儿”,对他似乎有些过于了解,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已经同他生出这样的“默契”。
这的确是引人注意的一件事,曹操很清楚,在种平面前,他大多时候充当的是个“慈爱”叔父的角色,而非内修政治,外修武备的一方太守。
那种平为何会对他如此熟悉?
曹操不会自恋的以为自己在天下有多大的名声,那种平的态度就很令人深思……
他不由自主回忆起
激动?不安?敬仰?
都不该是那时候对方该产生的情绪啊。
曹操若有所思,余光轻轻划过埋头喝酒的种平。
种平莫名觉得后背发凉,赶忙又咽下口酒液。
“曹公。”
出乎几人意料,刘备主动站了出来,打破了这有些古怪的氛围。
“曹公可闻范文子旧论?”
“过由大,而怨由细,故以惠诛怨,以忍去过。细无怨而大不过,而后可以武。”
“今陛下责陶使君放纵黄巾之咎,曹公假节钺,奉天子诏而讨徐州,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刑外乎不臣,而忍于小民,岂为伐逆哉?且备亦知御宄以德,御奸以刑。曹公攻徐州,多杀人民,除鲠而避强,可谓刑乎?”
“徐州非王土?百姓非王臣?曹公之刑,备不敢从。”
“汝何人?在此大放厥词?!”夏侯惇眉头一皱,腰间利刃出鞘。
他不是不知道刘备到底是什么人,相反正是因为他清楚刘备只是一个小小的平原令,才会显得如此激动。
刘备虽是劝阻曹操之语,其中却带着淡淡的讥讽之意,夏侯惇怎么会听不出?
在夏侯惇眼中,刘备实在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既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又抓不准此时的时机。
兖州遭吕布偷袭,他们这些人正是着急上火之时。
自家主公客套客套让你坐了客座,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客了?
“元让。”
夏侯惇都做好了把刘备叉出去的准备,却被曹操出声喝止。
“这……嗨呀!”
夏侯惇愤愤收刀入鞘,重新站回曹操身后。
握紧酒觞的关羽同怒瞪双目的张飞对视一眼,也都复坐好,只是离刘备愈发近了些。
张飞低声咕哝几句,种平离他不远,听出是对夏侯惇连带上曹操的不满。
他其实也有些惊讶于刘备的“头铁”,敢当着曹操面直接说他屠城做得不对,还若有若无地讽刺曹操“奉天子”这事……
该说真不愧是昭烈帝吗?
种平自认为是没有这样的勇气,只能叹为观止。
“平入图县时曾与吕布麾下郝萌一战,得知吕布等人已占据濮阳,严格把控消息,因此未为周遭城县所知……”
种平眼见帐中氛围愈加僵硬,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身。
“虽遣人急入许都报信,可……”
种平有些犹豫,组织着话语。
“依平所见,纵然有张邈陈宫配合吕布作乱,这般轻易攻克城池,隔绝内外,其中恐怕……少不了兖州士族……”
他当初擒下郝萌,与太史慈在对方面前做了出戏,为了便是降低吕布对于兖州重视程度。
种平曾经也算是与吕布有过“深交”,这人身上的自大刚愎,他还是了解的。
虽然放了郝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是他的确分不出兵去押解郝萌回许都和处理对方麾下那些士卒……
但的确是有离间和助长吕布气焰的意思在其中。
试想郝萌入陈留后,是否会将自己被种平擒获的消息如实告知吕布?
若是说,那他要如何解释自己被种平完好无缺放回去的事实?
种平认为郝萌遮掩他被俘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众口难调,何况他追击郝萌前,放了他麾下不少人逃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