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俺觉得少府今天有点不对劲。”
张飞拉着刘备,冲种种平所在的方向努努嘴。
以张飞这般粗枝大叶的性子都察觉出种平的心不在焉,刘备自然也看出种平眉头之间的愁色。
“二弟,你先和三弟在此维持秩序。”
刘备放下手中简牍,嘱托关羽和张飞统率好士卒。
孙邵和王脩身为孔融的功曹,站在一旁计量府库贮存,整理着排成长队的黄巾妇孺们口述的出户籍地。
这工作量看似很大,不过种平提前请管亥让黄巾中亲眷之人相聚,
所以此时队伍里大多是一家一户,或是相熟同乡之人站在一起,登记时只需一人说出家乡在何处即可。
排队的人很多,刘备绕了几次才到种平身边。
种平温声送走一个领着三个孩童的妇人,提笔在木牍在记下对方的户籍,又补上这家失了青壮,没有劳动力的情况,余光瞥见刘备的身影,放下手中紫毫笔。
“府君?”
刘备显然是看见了种平木牍之上的字眼,他双手抱于胸前,怔怔出神。
“民生多艰,难道真的是世道如此吗?”
“府君以为是吗?”
种平抬头,他尚且记挂着徐州之事,依照荀攸的告诫,他若是不想掺和进曹操和刘协的争斗之中,保住自己和他父亲老师的安全,就该在外头呆得越久越好。
但……
如果曹操真要屠徐州,他写再多的书信送回去又有何用?
唯有领兵而回,当面劝阻方能有效。
他知道这徐州一战是难免的,但既然能攻克,为何要屠杀?
不……
种平暗暗摇头,终究历史上曹操是打着报父仇的名头屠的徐州,现在曹嵩未死于张闿之手,曹操应当会有所收敛,只是同陶谦开战吧?
他知道自己想法多少有些侥幸。
种平是真切同曹操相处过将近一年的,他下意识有些逃避将那个会轻手轻脚为自己掖被角的叔父,跟一声令下“死者万数,泗水为之不流”的曹操联系在一起。
刘备摸着自己腰间的剑柄,缓缓开口:“备虽曾受过卢尚书教导,但生性愚钝,许多道理,至今仍是一知半解。”
“备只是觉得疑惑,世道,不是人世之道吗?既然人为世之首,为何却多数过着连牲畜都不如的日子呢?”
“确实……”种平这才将分散的心神全部放到刘备身上,他觉得嘴唇有些干涩。
“府君,人为世之首,的确没错。”他将案上的木牍推到刘备面前,轻轻指了指仍在排队的那些黄巾,“但是府君,你觉得,这些黄巾是‘人’吗?”
“自然是。”刘备不假思索,语气坚定。
“可是府君,平却觉得他们不是。”
种平说得很平淡,好像他真是这么觉得。
“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黄巾有何贵?无产无业,无衣无食,下与野兽牲畜博命,上与天象地势争时,有手足耕种四海之田,饥馑死者依旧累骨于野,愚昧无知,妄图同天子抗衡,不顺天命,不应人事,如何能称一个‘人’字?”
“……那他们是什么?”
刘备喃喃发问。
他在思考。
种平垂下眼帘:“也许是氓吧。”
他继续书写着木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