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种肩膀耸动,又吐出口食糜,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
种平忙递上水囊,魏种顾不上擦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肚子应和饮水之声,亦是“咕噜”作响。
“可否劳烦太史令,待车马停下,为在下买些热饭,种肠胃作痛,实在吃不得车中干粮。”
种平颇为同情地望了眼瘦脱相的魏种,掀开车帘,估量着还需多久方可入城。
原先为了避开黄巾,车队出了东郡,由济阴郡转入沛国丰县,这些县城虽然残破,行人往来之中,却也算显出难得的平静。
如果不是行程紧促,入耳又大多是黄巾攻势如何迅疾,人数如何巨多的消息,种平是很希望能停下来歇个脚,去去身上馊味的。
如今将入徐州,种平才敢同意典韦“是否要入县”的询问。
只是他想不到,数日没掀过车帘,今日头次往外看,映入眼的,会是如此景象。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种平不是没有读过曹操的《蒿里行》,亦不是没有见过战场堕指裂肤,血满长安之土。
但看着衰草连天,腐尸骸骨七零八落散于道路,典韦习以为常指示侍从清理着这些“障碍物”的那一刻,种平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随从们并没有趁手的工具,因此只能用脚和扯下的枯草,将这些半粘着腐肉的白骨“移”开。
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呆呆站在远处,麻木的视线动了动,拖着步子凑过来,有气无力地蹲下,歪歪倒下,半贴着地,拾起几根白骨。
所有人的脸都很平静,似乎“清理”人的尸体骨头,与踢开一根枯枝杂草没有任何区别。
“……这周围,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骨?”
种平恍然想起魏种每日呕吐,定然早早便看见过窗外的情形。
“时局如此。”魏种喝了水,面色好看了许多,“太史令不曾见过这般情景,一时失态也正常,见多了,便习惯了。”
种平什么也没说,趴在车窗上,再度呕吐出来,魏种有些自责,轻轻拍打着种平的背部,劝道:“太史令到底年幼,且闭目歇息吧?”
“郎君,郎君行行好,给些吃的吧?”一个面色灰败的妇人,右手抱着枯瘦的婴儿,左手仍在地上摸索,拾起白骨,那白骨甚至比她的小臂还要粗上几分。
种平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看出妇人这是想依靠帮忙清理道路的法子,换些干粮,下意识便将手伸入怀中,却被魏种按住。
“离徐州尚有路程,太史令看她身后的那些流民,难道能够给每个人都散发干粮吗?”
“……她怀中抱着婴儿。”
“太史令莫要忘记吾等的职责……兖州数万之民,要因区区一妇人葬送吗?!”
魏种按着种平的手加深了力气,“孰轻孰重,太史令心中应有定夺。”
车厢内一时沉寂下来,好半晌,种平才感觉到晃动,他知道这是典韦清理好道路,继续驾车前行。
种平颓然地低下头,看着魏种一点点将自己的手从怀里拿出去。
“抱歉。”
他几不可闻的给出了回复,不知是对那妇人,还是对魏种。
车队驶入承县的最后一秒,种平回头,望见那妇人跪在地上,同那些流明争抢起起了先前魏种和他自己吐出的食糜。
那一瞬间,种平觉得自己……
同那些腐尸上的蛆虫,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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