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晴,光束破开云层,投射于大地之上。微风吹来梅子成熟的酸甜味道,连带着金黄的麦穗也略略起伏,显露出正在收割稻谷的农人。
“爹爹,爹爹!”两个孩童牵着母亲的衣角,行走在田埂上,大一些的那个孩子握着镰刀,轻轻拽了拽弟弟挎着的篮子。
“豆子,你要把篮子抓紧,一会儿跟在娘后面拾穗子晓得不?”
“晓得……虎子哥,你今天也割麦子么?”
豆子把草篮往胳膊上挪了挪,空出右手,试图把一直向下滑的裤子扯紧,母亲发觉小儿子的动作,伸手便往他脑后一敲。
“不要剌八腿走道!跟你虎儿哥学学,一下子摔了拨拉盖怎的搞?”
豆子扁了扁嘴,抽抽噎噎就哭起来。
虎子赶忙拉着母亲的求情:“俺的裤子大,豆子人小,穿不紧。”
“多少裤子也遭不住他穿!”母亲脸色依旧不好,刚直起身,余光却瞥见豆子裤子前面破了个洞,气得揪住豆子耳朵不放。
“祖宗!哪里来的布再给伱补?”
豆子又痛又怕,放声哭嚎。
田间原本的安静被打破,干活的农人们却并未受其影响,依旧躬身收割麦子,动作娴熟,连半分声音也未发出。
“发生何事?”
种平揉了揉腰,放下手中的麦钐,探头想察看外面情况。
“小人这就去打探打探,太史令要是口渴,小人回去取水,也快得很。
里长见种平终于停下割麦的动作,长吁了口气,抹去头上汗水,心想这长安来的官儿就是不一样。
年纪轻不说,竟然亲自下地割麦子,不晓得是什么癖好……恐怕是被家里娇惯过了头,这是来体验生活找乐子来了。
自降身份,看着就是个拎不清的,这官儿估计也当不长。
这般想着,里长面上依旧恭敬,心底却生出几分不屑来。
长安时牛福便觉得,种平太过平易近人,日后压不住下人,恐生祸乱。
若是种平开始便端着架子,强势命令里长下地收割麦子。哪怕里长要割一夜,也不会敢议论种平的半点不是,反而会觉得种平有手段,自然更不敢有轻视之心。
种平还不知道自己又吃了一次没经验的亏。
他提前几百年“发明”出了麦笼、麦钐、麦绰三件套。实验证明,使用这套工具可以极大提高收麦速度,只是……
种平有些懊恼,自己上手后才知道,拿镰刀改造成的麦钐实在拉胯。若是真用后世的那种镰刀,收割速度应当能再提高一倍。
“伯衡,试之如何?”
荀彧矜持地扶着衣袖,站在田埂之上,望着扎起下裳,撸着袖子抹汗的种平。
“约莫半时辰,便可收割一筐。”
种平抬了抬身边麦筐,微微皱眉,显然觉得这效率有些不尽人意。
“哦?若换作尔等,能收几何?”
荀彧回身,吩咐随从唤来几个农夫。
“半时辰……”那几人瑟缩着低着头,嗫嚅着不敢开口。
他们正割着麦子,完全不知道为何会被荀彧这样的大官叫过来,生怕是自己犯了什么罪责,个个惴惴不安。
“直言即可,并无他意。”
荀彧放柔声音,略略走近几步。
那几人缩着脖子,见来人一双绣纹锦履,絇带银丝,便知道对方身份,哪里敢冒然回复?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愿做那个出头鸟。
《仪礼·士冠礼》郑注:“絇之言拘也,以为行戒,状如刀衣鼻。”
荀彧向来注重衣冠礼节,平日与官员接触时皆是如此穿着,已是习以为常。
此时未能反应过来问题所在,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随从见状,眉头一竖,便欲喝问那几人,命令他们作答。
种平以为这些百姓没有参照物,不好形容平日的收麦量,故而无法作答,因此抬起麦筐,放在田埂之上。
“要拿得个儿筐装,半个时辰大约能装多少可晓得?”
尚有些青稚的少年音传入几人耳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土灰草屑的布靴,裤管紧紧挽在腿上,白皙的皮肤之上有不少细小的划痕,一看便是刚从田里上来。
几人听着种平的土话,顿感亲切,略微抬起头,见面前的竟是个小娃儿,不由得面面相觑。
种平嘿然一笑:“跟我说就行。”
荀彧颔首,表示种平的确可以做主。
几个人被弄得摸不着头脑,想不通这么个年轻的小孩子,怎么反而占主导地位的模样。
他们有心恭敬,只是种平这模样实在太接地气,年纪也就跟他们家里的孩子一般大,实在难以生出敬畏之心。
一转眼种平已经开始热情地请他们掂量着麦筐的重量。
“这……”几个人在种平一声声的“咱”中迷失了自我,迷迷糊糊就抬起了麦筐。
“半时辰?!这么多?!”大家满脸震惊,不可置信。
“那可不,我跟你们讲,就是这三个东西,割麦子快得很,一根穗子都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