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平康坊。
李府前宅的偏厅里,兵部尚书丁会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烦闷地说道:“这个厉天润难道有未卜先知之能?他已经病了这么久,厉良玉一直在朝中做着官,也没见他闹着要辞官回家。早不昨晚不做,偏偏在陆沉回京之前辞官,未免也太巧了!”
距离那日在宫中见到厉天润已经过去好多天,丁会依然放不下。
原本他想在李适之面前好生表现一番,谁知厉天润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当然不相信那是厉良玉自己的主意,所谓孝道不过是个完美的借口而已。
另一边李适之坐在太师椅中,左手端着茶盏,右手用碗盖轻轻拨动,不紧不慢地说道:“厉天润不止会打仗。”
丁会只能叹气。
李适之继续说道:“所谓阴谋,本质上便是暗地里算计,一旦见光就无法起效。厉天润或许没有萧望之那么圆滑,但他当年最著名的便是面对复杂战局时,拥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我没有想到他在饱受病痛折磨的前提下,依然还能保持如此谨慎的心性,这是我的问题,你不需要自责。”
丁会的脸色有所好转,不过他心里涌起更大的疑问。
为何李适之可以坦然接受这个变故?
难道他一开始就想过有可能会被对方察觉?
稍稍迟疑之后,丁会按下疑惑问道:“兄长,接下来该怎么办?”
按照两人之前的商议,对厉良玉下手主要是为了打击陆沉在朝中的势力,同时也能向百官传递一个明确的讯号,从而提前帮天子扫除一些障碍。
如今厉良玉直接离开朝堂,就算是李适之也不能直接将魏国公府定为目标。
李适之平静地说道:“稍安勿躁,既然厉天润有所察觉,接下来你要谨慎一些,切记不要被对方抓到把柄。我知道这两年你府上进项丰盈,兵部油水虽然不多,但你在京营那边门路很广,不少人求到了你的头上。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陆沉入京之后,万一被人揭开盖子,我未必能护得住你,所以你要尽快解决手尾。”
丁会心中一凛,他自问已经足够小心,然而还是瞒不过李适之,于是敬畏地说道:“兄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适之点到为止,将这厮安抚好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丁会离去没多久,心腹李锦山就出现在李适之面前,低声道:“老爷,查清楚了。”
“讲。”
“奉国中尉的住处外松内紧,不光有织经司的密探日夜巡视,还有另外一支颇为神秘的力量,应该是宫里的人。”
李适之目光微凝,片刻后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陛下终于知道受制于人的煎熬,只不过他连织经司都没有完全掌握,就急不可耐地筹建秘卫,可见还是不够沉稳。你所说的另外一支神秘力量,应该是由苑玉吉暗中组建的宫中秘卫。”
李锦山信服地说道:“老爷慧眼如炬。”
李适之淡淡一笑,又问道:“老三以前那些藏着的亲信呢?许家那个许如清呢?”
李锦山言简意赅地回道:“并无异常。”
李适之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过后,他轻声说道:“先前我便说过,陛下若将老三放出来,那便肯定是动了杀心。以许太后和老三这些年表现出来的心机,他们恐怕还认识不到这一点。你继续让人盯着,万一陛下改变了主意,我也能提前有所准备。”
“是,老爷。”
李锦山恭敬地应下。
李适之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忽地问道:“最近老宅那边有什么动静?”
李锦山答道:“回老爷,一切正常。自从秦提举启程南下,老太爷每日里或听曲或赏花,日子十分悠闲,而且身子骨也很硬朗。”
他之所以特别说明最后一句,是因为李适之有过交待。
在如今极其关键的时刻,李适之当然不希望老父亲的身体出现问题,因为他身为长子必须谨守人伦孝道。
万一李道彦走到生命的终点,李适之将面临守孝三年,或许天子可以夺情起复,问题在于这会出现一个很大的破绽,而李适之无法接受这个不可控的意外。
“听曲赏花……”
李适之眉头微皱,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他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既忠心于大齐又割舍不下锦麟李氏数百年的基业,所以才会矛盾又别扭,也是他明知李适之做了一些手脚却选择沉默的原因。
但是就在此刻,李适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却又想不明白这感觉来自何处。
“老爷?”
李锦山颇为关切地看着他。
李适之回过神来,淡淡道:“老宅那边还是要派人盯着,但是切记莫要打扰老太爷的清静。”
李锦山垂首道:“小人明白。”
李适之徐徐起身,走到外面廊下,抬头望着北方的天空,语气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今天之后,京城就该热闹起来了。”
李锦山附和道:“是啊,今日山阳郡公入京,听说荣国公亲自出迎,不少武勋都去了城郊,其中还有魏国公府那位女将军。”
“看来喜事将近了。”
李适之如是说着,面上却无半点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