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时节,繁花尽落。
漫步御花园中,李宗本的心情非常悠闲自在。
登基已逾一年,朝堂格局渐渐变成他想看到的模样,这让他终于可以松口气。
两位宰相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完全无法和李道彦相比,李宗本有意抬高六部尚书的地位,虽说名义上还是以宰相为尊,但至少不会再像先帝朝那般,百官尽皆伏于宰相门下。
如此一来,相权必然会被削弱,而这也是六部尚书乐见其成并且会大力支持的事情,毕竟没几个人愿意头上除了天子之外,还有两个掌控自己命运的祖宗。
当初李道彦礼绝百僚,是特殊环境和时间节点造就的异常情况,大齐百余年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像他这样大权独揽的宰相。
李宗本只是想让朝堂回到正常的格局。
另一方面,军事院已经形成非常均衡的局面,李宗本对萧望之保持足够的尊重,但是依靠那几位掌兵武勋的支持,他对军务的干涉轻而易举,这次北伐能够顺利成行便是明证。
李宗本踌躇满志,只等江北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他心中最大的隐忧便会消散,即军中有人能和陆沉分庭抗礼,而非每一次都要依靠那个年轻的山阳郡公。
诸般顺心如意,唯有一事悬而未决。
李宗本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吏部尚书李适之,装若无意地问道:“朕听说秦正还在锦麟逗留?”
李适之心中微动,对这位天子的心思了如指掌,恭敬地说道:“回陛下,是的。家父说这些年因为织经司独立于朝堂之外的缘故,与秦大人素无往来,但他一直很敬佩秦大人的品格。如今他和秦大人都已告老还乡,与朝廷纷争再无瓜葛,正好可以叙一叙当年旧事,故此请他及亲眷在锦麟多住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不过在听到“当年旧事”这四个字后,李宗本仍旧眉头微微一挑,继而道:“先皇能够挽狂澜于既到,令尊和秦正出力甚多,如今朝廷振鹭充庭,他们老一辈理当颐养天年。朕准备派苑玉吉去一趟锦麟,送一些时令瓜果过去,爱卿觉得如何?”
李适之感佩道:“陛下隆恩,臣代家父拜谢。”
李宗本淡然一笑,正要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忽地抬眼看向远处。
只见他方才提到的内侍省少监苑玉吉快步走进御花园。
及至跟前,这位素来内敛的内监首领神情与往常大不相同,微微发白的面庞之上,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
“陛下,江北八百里战报。”
苑玉吉几近颤抖的声音让李宗本皱起了眉头。
战报与捷报,虽止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讲。”
李宗本不愿在臣子面前丢失天子威仪,依旧沉稳如常。
苑玉吉颤声道:“勇毅侯韩忠杰与行军总管元行钦领兵八万进攻考城,与景军主帅兀颜术决战于城外,不料兀颜术拼着放弃整个西线防区,集结西线所有兵力,并以铁甲重骑冲击我军中军。此战……我军大败,勇毅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士卒折损过半。”
春风徐徐,鸟语花香。
然而在这片花海之中,气氛却如冰霜冻结,一片死寂。
苑玉吉鼓起勇气抬头望去,只见天子满面木然,双目无神,甚至没有浮现愤怒的情绪。
他无比担忧地说道:“陛下,陛下……”
天子依旧无言。
没人知道,这一刻李宗本脑海中浮现的是一桩多年前的往事。
那是在天家年末祭祖的大典上,他的大哥李宗朝作为大皇子,陪同先皇祭天。
虽然李宗朝只是在旁边捧着祭礼,这依然让李宗本无比艳羡,他不止一次幻想过站在先皇身边的人是自己,与先皇一起接受百官的注目礼,甚至——
他很想主持祭典的人是自己。
如今他终于有了这个资格,扮了十多年的纯真孝子,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他而非旁人。
他不想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一个碌碌无为的昏君之名,因为在过去十多年的日日夜夜里,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才是最优秀的皇子,最有希望继承先皇的遗志。
他不止想收复故土还于旧都,他还想一统天下成就霸业,成为青史留名后人敬仰的中兴之主。
登基一年有余,他觉得已经能够稳稳地掌控朝堂,下一步自然就是兴兵北伐,让大齐的旗帜重新飘扬在江北大地。
然而他寄予厚望的北伐雄师,居然败了?
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