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佐不急不躁,冷静地说道:“郡公,七星帮本为大齐子民,只是因为一些缘故被迫落草,如今他们重归大齐治下,下官不会有半分偏见。但是下官想问郡公一句,莫非古县百姓就不是大齐的子民?”
他并未纠结于陆沉略微越界的举动,只盯着此事的根源。
陆沉不慌不忙地说道:“他们自然是大齐的子民,但是本督没有想过苛待他们,无论他们想留在定州还是去淮州,甚至是去江南,本督都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待,难道方伯不愿意出力一二?”
许佐摇头道:“下官怎会不愿出力?只不过郡公过往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务,显然不知道故土难离这四个字象征的意义。诚然,官府可以强迫那些百姓搬迁,可若是其中有人不肯呢?难道郡公要派兵强行迁走那些百姓?”
这番话锋芒毕露。
堂下众人之中,黄公甫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坐在他对面的黄显峰不再风轻云淡,略显担忧地看着年轻的郡公。
陆沉端详着这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官,将心中那缕躁郁压下去,镇定地问道:“依方伯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许佐的心情依旧没有放松,他以前便和陆沉打过交道,深知对方虽然年轻却有很深的城府,于是坦然道:“在下官看来,如果要妥善地安置七星帮数万人,唯有多选择一些地区,仅仅一个古县显然不够。定州六府四十三县,与古县条件大抵相似的县还有十二个,不妨将七星帮数万人分散安置在这十三县内。当然,若是林帮主觉得不满意,下官认为可以将范围扩大到淮州,想必宋刺史不会反对。”
这是老成持重的建议,然而牵扯到一个很核心的问题。
站在陆沉和林颉的角度,当然不愿意七星帮的帮众被打散。
短时间内没有影响,但只要过个三年两载,七星帮的向心力将会荡然无存。
人心易变,自古皆然。
林颉之所以要选择集体搬迁到古县,便是出于这个考虑,因为他对大齐朝廷仍旧不太放心,不愿轻易交出七星帮最大的本钱,从而沦落为砧板上的鱼肉。
但是许佐在旅途中已经捋清楚其中原委。
对于大齐来说,像七星帮这样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势力是很不稳定的因素,再加上对方有过啸聚山林的先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重操旧业?
站在许佐的角度,治下有这样一股强大且有正兵支撑的势力,他同样会觉得很头疼。
莫说古县知县,恐怕连东亭府知府都管不了这些人,哪怕不顾及七星帮数不胜数的武功高手,他还能不在意陆沉的影响?
毕竟这位郡公的正室夫人之一就是七星帮主之女。
如果不能打散七星帮的势力,任由他们继续团结在一起,毫无疑问会形成国中之国的局面。
当然这还不是许佐最关心的问题,他已经可以明确一点,七星军乃至七星帮的存在,是眼前这位年轻的郡公有意促成的局面。
当初在河洛城里,许佐作为和景国谈判的使臣,与陆沉的接触不算少,对他其实很是敬佩,但如今他身负皇命坐镇定州,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无法过多地顾及个人观感。
长久的沉默过后,陆沉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复:“不行。”
许佐微微一怔,面上既有几分不解,也有几分失望,沉声道:“郡公,此乃政务。”
言下之意,他今天主动登门商谈此事,已经是看在和陆沉有关的份上,否则他身为一州刺史,有何必要用热脸贴对方的冷屁股?
他在朝堂上直言敢当,连李道彦和薛南亭都受过他的弹劾,从来不知弯腰低头,之所以特地走这一遭,终究还是出于对陆沉的好感,以及感念对方这些年为大齐立下的功劳。
陆沉平静地看着他,不卑不亢地说道:“若是从常理而论,这件事确为政务,本督无权插手。但是方才本督已经说过,对七星帮的安置关系到七星军的稳定,更关系到定州北部防线的安危,本督不能置之不理。许大人,本督敬你素来清直,所以愿意听你细论其中缘由,但这不代表你能随意干涉军中大计。”
“若无旁事,许大人还是请回罢。”
他端起了茶盏,眼中流露出些许锐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