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州境内,宝应府。
官道之上,一辆宽敞坚固的马车平稳地前行,前后各有数十骑护卫。
往来的商旅行人见到这等架势,怎会不知必然是朝中高官,纷纷在道旁避让,好在那些骑士知礼守矩,并无仗势欺人之举。
马车内,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人掀开车帘,沉静的目光望向远处。
时维九月下旬,田间地头很少能见到劳作的百姓,毕竟冬天已经不远,庄稼早已收完。
“淮州之繁华安宁,丝毫不弱于江南各地。”
中年男人放下车帘,轻声自语。
车里还坐着一位年岁相仿的文士,闻言便轻笑道:“大人这一路走走停停,看来感触不少。”
中年男人便是新任定州刺史许佐,表字彦弼。
文士则是追随他多年的亲信幕僚黄公甫,此番随他北上定州,已经定下刺史府中郎一职。
两人虽为主仆,实则相交莫逆,且黄公甫并非那种才学浅薄只能出一些馊主意的师爷,他本身便是当世有名的金石大家,只是因为敬佩许佐的品格才追随左右。
许佐淡淡道:“此行不易,自然要多看多想。”
“大人倒也不必如履薄冰。”
黄公甫神态从容,继而道:“虽说如今中枢和边军争斗难免,但朝中有两位相爷坐镇,兼之荣国公已经返京,想来不会闹到过火的境地。”
许佐目光微凝,沉声道:“两位相爷……离京之前,我特地去拜访过左相,老人家虽未明言,但是归乡之心已经显露无疑。”
黄公甫面色微变。
李道彦确已老迈,这几個月入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仅有几次也能看出来老人的状态不怎么好。
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理,更何况李道彦这一生为大齐呕心沥血,今年更是拖着苍老的身躯扶保新君登基。
如今朝堂运转十分稳定,皇权交替没有意外,天子已经能够顺利理政,这个时候李道彦若想乞骸骨颐养天年,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
然而不知为何,就连黄公甫这般没有入朝的人乍闻这个消息,心里依旧七上八下。
许佐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就在我启程离京的时候,陛下已经批复淮州刺史姚崇,允许他返京候职,另外委派吏部左侍郎宋琬担任淮州刺史。”
“宋侍郎?传闻他和钟尚书不太和睦,莫非这是钟尚书举荐的人选?”
“非也。”
许佐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说道:“宋琬应该是左相的人。”
应该二字,让黄公甫微微皱眉。
他沉吟道:“陛下让大人取代陈方伯,同一时间淮州刺史便换人,而且都发生在山阳郡公赴任定州之后,这倒是有些意思。看来大人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问题,那位陆公爷对江北的在意程度稍稍越过了界线。”
许佐颔首道:“姚崇忽然请辞淮州刺史一职,这里面很难说和陆沉无关。按照常理而言,边军大都督和刺史各不相干,他管他的军务,我忙我的民生,这是朝廷百余年来的定制,主要是为了防止割据之源,陛下命我接任定州刺史亦是出于这个考虑。只不过从陆沉过往展现的行事风格来看,恐怕他会打破这个惯例。”
黄公甫不由得轻叹一声。
军政大权自然不能操于一人之手,问题在于很多时候这二者做不到泾渭分明。
一般情况下,边军大都督无法插手驻地政务,然而陆沉不是普通的大都督,他现在的权势甚至远超当年刚刚履任的萧望之和厉天润。
在这种人身边做刺史,显然是一件苦差事。
一念及此,黄公甫正色道:“大人,或许您应该从一开始就亮明态度,否则必有后顾之忧。”
许佐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良久之后,他缓缓道:“理当如此。”
黄公甫对他极其了解,便问道:“大人已有定策?”
许佐不疾不徐地说道:“七星帮数万帮众重归大齐治下,先前陈春上奏朝廷,决定在东亭府古县划出一片地方让他们居住。临行之前,陛下曾问及我的看法。”
黄公甫登时明白过来,思忖过后,点头赞道:“大人从此入手确实妥当。”
许佐面上并无自得之色,他平静地说道:“我想看一看这位年轻的郡公现在变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