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建武十五年,六月十二。
距离皇陵之前发生的刺驾大案已经过去七天。
经过最初几日的群情激愤,京中声讨的浪潮渐渐平息,百姓们依旧要为生计奔波不休。
很多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盯着那座郡公府,然而陆沉从边疆带回来的锐卒们守卫森严,没人能够靠近探查,他们只能看到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时常带着各种卷宗踏足这条长街,继而消失在郡公府的重重屋宇之中。
朝堂上的官员们自然更加关注案情的进展,但他们同样无法得到有用的消息。
那座郡公府就好像人世间的孤岛,没人能够将手插进去。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陆沉看似在京城待的时间不短,但他身边的人自成体系,要么就是从广陵陆家带来的忠心仆役,要么就是追随他征战沙场的边军锐卒,江南各方势力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挤进他身边最核心的圈子。
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除了发出几许感慨,最终还是要忙碌自己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朝堂重臣,他们不可能一直关注着陆沉如何查案,维系朝廷的运转才是头等大事。
譬如今日一早,天子便召集多位重臣,在修仁殿东暖阁举行小规模的朝议。
李宗本端坐在御案之后,左相李道彦和右相薛南亭坐在两边下首,其余重臣如吏部尚书钟乘、新任御史大夫许佐、翰林学士胡景文、礼部左侍郎李适之等人只能站着。
堂下一位相貌平平、精神抖擞的中年文官正在侃侃而谈。
“……截至五月下旬,经界法在江州、贺州两地的推行已经初见成效。经由户部官员核查,在施行经界法之后,两州田亩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三成,其中有四成是上等水田。待秋收完成,今年这两州的赋税预计将在去年的数额上增加三成五。如果此法能在江南十三州全部推行,且没有任何水分的话,臣敢担保来年的国库收入将会增加最少四成!”
这位文官便是户部尚书景庆山。
其人现年四十九岁,履历颇为传奇。
他出身不显官运却很好,在没有家世背景支撑的前提下,每次磨勘都能向上一步。
建武十一年他被提拔为永嘉府尹,这历来是个极其难做的官职,虽然明面上管着京城地界,上头却有无数婆婆,不知会受多少夹板气。
在景庆山赴任之前,永嘉府尹是大齐官场上变动最频繁的职位,短短十一年里有过七任府尹。
京中官员自然不看好根基浅薄的景庆山,却没想到此人一待就是三年,而且因为在建武十四年的京城叛乱里,他极其忠心的表现被先帝青睐,连升三级一跃成为户部尚书。
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景庆山开始毫无顾忌地展露他治政的才华,户部在他的打理下愈发井井有条,尤其是保证了边军将士的后勤供应,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从而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击败强敌。
景庆山另一桩功劳便是被先帝定为国策的经界法,他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保证此法可以顺利推行。
因为过度操劳,景庆山的身形颇为瘦削,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表明他乐在其中。
听到他这番陈述,殿内重臣无不面露喜色。
李宗本赞赏地看着这位户部尚书,关切地说道:“景尚书忠心国事,朕心甚慰。经界法自然要推行各地,只不过这个过程里肯定有很多险阻,不知爱卿现在可有疑难之处?若有便当众说出来,朕相信诸位卿家能够群策群力,齐心解决这些问题。”
景庆山没有一味藏着掖着,坦然道:“回陛下,疑难确有不少,主要是坊间民众易受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以为朝廷推行此法会对他们不利,因此江州、贺州两地时常有人鼓噪生事。那些人藏在百姓之中,造谣生事、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光是五月就出现了十七起百姓闹事。其实如果能够不打折扣地推行,这两地增加的田亩就不止四成,臣与户部的同僚估算过,这个份额至少在七成左右!”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朝廷对这些人绝对不会姑息。爱卿且放心,朕会让中书拟定章程,给予户部更多的支持。”
李宗本语调温和,随即对李道彦说道:“李相,此事就托付于你了。”
李道彦颤颤巍巍地说道:“老臣领旨。”
李宗本微微颔首,转头看着景庆山,恳切地说道:“爱卿形容消瘦,可见日夜操劳。勤勉固然可嘉,还是要顾惜自身,如此方能长久。”
景庆山大为感动,躬身一礼道:“臣累受皇恩身负使命,岂敢不用心尽力!”
李宗本便对旁边道:“苑玉吉,稍后你去太医院取两根上好的人参,亲自送到景尚书府上。”
苑玉吉领命,景庆山不由得大礼参拜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快快平身。”
李宗本又情真意切地勉励一番,殿内只见君臣相谐,气氛极其融洽。
此事一了,李宗本平复心情,对站在李道彦身后的吏部尚书钟乘问道:“钟尚书,今年京察准备妥当了么?”
钟乘不急不缓地应道:“回陛下,吏部各司已经依照往年惯例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开启京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