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府,东跨院。
太监温长保瑟缩在角落里,不敢有任何会引起旁人误会的举动。
所谓旁人,便是指负责看管他的六名高手,实际上一共是十八人分作三班,日夜轮替寸步不离,连他出恭都会在旁边盯着。
自从在皇陵祭坛附近砸出那个托盘,温长保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他仍然贪恋这人世,想着能多活一天也是好事。
然而被关进郡公府整整两天,没有任何人前来审问,这不免让温长保心中忐忑且疑惑。
回首自己这浑浑噩噩、平庸无奇的一生,温长保难解郁卒,他迫切想找一个人倾吐心事,却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务必要将那些秘密烂在肚子里,否则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
正胡思乱想之间,忽然门外传来一片整齐的声音。
“参见公爷!”
下一刻,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几缕阳光洒了进来,依稀可见空气中的微尘。
温长保猛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
陆沉缓步踏入,手中握着一本卷宗,身后跟着谭正等人。
“给他一把椅子。”
陆沉当先坐下,随即又对谭正吩咐。
“是,公爷。”
谭正应下,然后拖来一把椅子放在三尺之外,那几名负责看管的亲兵将温长保提溜起来,直接将他放在椅子上,依旧站在他周围。
“都下去吧,谭正留下。”
陆沉神色平静,以他的武功当然不需要如临大敌过分谨慎,更何况面前这太监只是空有一身蛮力而已。
随着众人离去,房内显得有些空旷。
陆沉打量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太监,他看起来十分不安,却又有一种强撑倔强的姿态。
温长保委实没有想到,在等待两天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陆沉。
身为内侍省有一定资历的太监,他当然知道这位年轻郡公的滔天权势。
执掌内外军事,生平战功无数,先帝钦命的辅弼之臣,对今上又有救驾之情。
莫说温长保已经犯下了刺驾大罪,就算他什么都没做,陆沉若想对付他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陆沉只是施施然坐在那里,温长保额头上的冷汗就一滴接一滴冒出来。
“温长保,现年二十七岁,入宫已十三年。你是江州临海府蠡县人,自幼家贫如洗,来京城投奔亲戚却落空,于是你主动净身入宫。”
出乎温长保的意料,陆沉并未直接盘问,反而打开那本卷宗,不紧不慢地讲述着他的生平。
陆沉的视线落在纸上,继续说道:“你在内侍省宫闱局做了三年的洒扫小黄门,后来被调入内仆局,四年前转入内府局,两年前被升为正八品的典事,所以有资格出现在山陵葬礼上,为陛下捧举奠礼。”
温长保双唇紧抿,低头望着地面。
陆沉淡淡道:“你入宫十三年,距离正五品的少监依然极其遥远,但是考虑到你没有贵人提携,能够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很不容易。你自幼家贫十四岁孤身赴京,陷入绝境便自己动手净身入宫,可见是一個心志很坚韧的人。这些年你在宫中谨小慎微,又极其俭省,攒了点银子就会想方设法寄回江州老家赡养父母。”
他的语气很平和,温长保却听得心绪激荡,双眼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大抵而言,你是一个懂得分寸、本心不坏、谨守孝道的人。”
陆沉给出自己的判断,继而感慨道:“伱这样的人居然会想着刺驾弑君。”
温长保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依旧是一副闭口不言任人宰割的姿态。
陆沉有些乏味地将卷宗递给站在旁边的谭正,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悠然道:“想活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犹如一支利箭遽然射进温长保的心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神态平和的年轻郡公,脸上不由得浮现极其挣扎且艰难的神色。
“可……”
温长保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又立刻闭上嘴。
陆沉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在陛下选中你的那一刻,你就知道自己活不下来,但是你没有拒绝的权利。遵从陛下的旨意,你虽然必须得死,但是你的家人可以活着,而且还能比以往活得更好。倘若抗旨不遵,你肯定得死,你所有在意的人也会死。这种境地由不得你迟疑,你只能按照陛下的要求去做,同时怀着一份希冀,陛下不会食言,你的家人能够好好地活下来。”
温长保怔怔地看着地面,眼神极其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