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连忙谢过,继续说道:“宁不归在草莽中如鱼得水,只是在十年前便渐渐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去年京城叛乱,长乐宁家本宗因为宁元福之故被抄家问罪,公爷对此事应该知之甚详。宁不归的母亲一直生活在宁家祖宅,因为她是宁元德的妾室,所以没有幸免。宁不归年初从北方返回,得知此事便陷入癫狂。”
至此陆沉已经能够捋清原委,缓缓道:“所以宁不归利用当年结交的人脉,算准陛下会在山陵葬礼上出现,让那两名工匠行刺驾之举?如此看来,他并不需要借助你们龙林高氏的力量,为何要牵扯你们高家?”
高焕欲言又止。
陆沉忽地反应过来,微微皱眉道:“他知道刺驾成功的可能性极低,而且这两个刺客经不起细查,所以要你从中做手脚,尽快将此案做成铁案,再将结果呈报给天子,以此嫁祸给李宗简那个倒霉蛋。先帝驾崩不久,许太后的地位依旧尊崇,而她一定会保住李宗简的小命。如此一来,宗室倾轧,朝堂动荡,若是再发生几件大事,大齐好不容易形成的万众一心之局面就会分崩离析。”
高焕叹道:“公爷明见,确是如此。按照常理而言,这种大案必然是由三法司会审,下官身为刑部尚书肯定负责主审,这就是宁不归盯上高家的缘由。只不过他肯定想不到,陛下会绕开三法司,让公爷来查办此案,导致局势的发展完全偏离他的预想。公爷肯定能发现那两名刺客的蹊跷,只要罪名无法扣在奉国中尉身上,宁不归的谋算就会落空。”
“此人虽是草莽,这等心机倒也不凡,竟然试图以微薄之力撬动朝堂大势。”
陆沉轻声感慨,这宁不归在十七岁的年纪就敢破门而出,而且事后安然无恙,如今又有这样的胆气,称一声枭雄并不为过。
高焕不免有些尴尬,高家这次可谓是遭受无妄之灾,高确养尊处优一辈子,结果却沦为宁不归的踏脚石。
陆沉目光微转,看着这位刑部尚书局促的神情,淡淡道:“这般说来,宁不归手中握着龙林高氏的不法罪证?”
高焕知道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对方,否则高确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怎么可能被宁不归拉下水?
他喟然道:“都是一些陈年旧事,若是无人注意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他出手的时机颇为狠辣。”
陆沉稍稍一想,旋即了然道:“因为经界法的推行受阻?”
高焕点头道:“是。”
经界法从最开始的试点,到如今已经在江州、贺州两地推广,下一步就会逐渐延伸到江南各地。
此法一旦全盘推行,对于江南门阀的打击极其深远,几乎可以挖断他们的根基。虽说这些门阀望族的一两代人依然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但是他们不再具备延续千百年的可能。
这就是先帝诛灭郭、王、宁、乐四家门阀,将军政大权悉数掌握之后,经界法的推行依然很困难的原因。
毕竟朝廷总不能一路杀过去,把江南乡绅士族杀得干干净净。
真要是那样做,不等北方的景军渡江南下,大齐就会陷入内乱继而倾覆。
朝廷行事讲究师出有名,如此才能让天下人信服,倘若这个时候龙林高氏凑上来,想必天子和两位宰相不介意用高家杀鸡儆猴,进一步促使经界法顺利推行。
了解前因后果之后,陆沉心中便有了计较,他不急不缓地说道:“尚书大人,高家虽然有些无辜,却也不是完全清白,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高焕却暗暗松了口气,再度起身道:“下官明白,还请公爷施以援手。只要高家能够躲过这次飞来横祸,下官必定唯公爷马首是瞻,将来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这种事在官场上屡见不鲜,说白了没人能够超然物外,就连左相李道彦那等身份也要和光同尘。
高焕自然不知,陆沉这是第一次直接插手朝堂,只是他表现得太过从容,因此这位刑部尚书没有察觉到半点古怪。
对于陆沉来说,其实他想培植心腹也没那么容易,似两位宰相、钟乘、韩忠杰这些人自然没有任何可能,顶多与他处在平等的位置上相交。
地位太低的人又很难发挥助力,而眼前这位刑部尚书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他起身说道:“既然高尚书信得过我,那么这件事我帮你担下了。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从来不信口头上的承诺,说得天花乱坠也远远比不上做一件实事。只望今日一叙,将来你我不会心生悔意。”
高焕心中大定,愈发垂首低眉,恭敬地说道:“谨遵公爷教导,下官必铭记在心。”
他心里很清楚,往后自己乃至龙林高氏的命运已经掌握在这个年轻人手中,以对方缜密的心思和强硬的手段,哪怕自己只是行差踏错一步,迎来的很可能是灭顶之灾。
小半个时辰过去,在商议妥当后续细节之后,高焕走出这座郡公府,看了一眼长街上军容严整满是肃杀之气的边军锐卒,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绪忽然间安定下来。
“或许……这不是一件坏事。”
高焕微微一笑,步伐逐渐沉稳从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