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丘东城,城楼之内。
薛怀义看着厉天润将一碗药汤悉数饮尽,不着痕迹地轻声一叹。
经过他这一年多的精心调理,厉天润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以他的经验判断至少可以延长两三年的寿命,前提是厉天润能够卸下一身重担,寻摸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静心休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旧每天呕心沥血。
有道是医者仁心,薛怀义当然不愿看着厉天润如此,但是他又说不出那些劝谏之语。
这段时间看着大齐儿郎连番苦战,面对凶悍的景军寸步不让,他们毅然决然地抛头颅洒热血,无数慷慨悲壮的景象在眼前接连发生,薛怀义又怎能劝厉天润爱惜自身、不顾将士们的奋勇牺牲?
他虽然不谙军事,也知道雍丘城此刻的战略意义。
只要大齐的旗帜飘扬在城头,景军主力就一定会出现在城外,两边争夺的不只是一座城池,而是江北大地的战略要冲与核心枢纽,关系到未来几年来齐景之间的势力格局。
守军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显露过慌乱,完全是因为厉天润昂然屹立在城头上,只要帅旗一日不倒,守军士气就不会溃散。
“报!”
刘守光握紧手中的马鞭,冷静地问道:“敌军骑兵有多少人?”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这句话一般,只听得对面景军阵中一声轰响,紧接着东西两面响起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呐喊声。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他们将要直面强大的景军。
刘守光淡淡应了一声,狭长的双眸中泛着沉肃的光芒。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景军在还有五十丈左右时停步,形成僵持对峙之势。
厉良玉没有停下,只不过后面显然是他自己的分析:“眼下我军两路援兵齐至,陆侯则带着东线主力前往鹿吴山,庆聿恭显然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犹豫不决,这两天景军的攻势愈发凶猛。下官担心的是等不到荣国公和陆侯领兵赶来,雍丘就已经被景军攻破。”
此番北上驰援,刘守光带着从骁勇大营挑选出来的三万步卒,论实力要比边军略逊一筹,但是士气保持得比较高昂。
刘守光自领七千步卒为中军。
前方有景军阻挡。
……
此刻堂内仅有父子二人,言谈之间自然不必藏着掖着。
厉天润转而看向肃立一旁的厉良玉,问道:“外边情况如何?”
厉良玉朗声应下。
刘守光看着领命而去的传令官,有些心神不宁。
“好。”
城内原本有两万余人的兵力,随着北城那段城墙的垮塌,守军纵然有奇火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压力剧增却是不争的事实。
来人看着坐在马上的刘守光,紧张地说道:“启禀侯爷,谷指挥使命卑下前来禀报,我军游骑发现一支景军骑兵从东面急速南下,绕行至我军后方,意图堵住我军的退路!”
厉天润没有怪责,他起身来到沙盘之旁,看着整個西线战场的概貌,缓缓道:“如今看来,这位景军元帅想的不只是夺城那么简单。”
白马关外人头攒动,将士们整齐列阵。
他没有想过仅凭麾下两万人就能在野外击败景军,但是只要能给对方施加一定的压力,迟滞景军进攻雍丘的势头,这便足够了。
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庆聿恭岂会忽略停留在白马关内的齐军援兵?实际上刘守光领兵出关不久,景军斥候便捕捉到这个信息,这也是大齐京军一路极其小心的缘由,防止在行军途中被景军偷袭。
厉良玉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这样说显然是发现了一些古怪,只不过思忖片刻没有答案,只能愧然道:“回父帅,下官不知。”
城内守军显然也注意到援兵的到来,但是他们中间隔着景军的步卒大阵。
问题在于庆聿恭没有被陆沉制造的假象欺骗,他敏锐地意识到眼下才是袭取雍丘的最佳时机。
厉良玉微微一怔。
厉天润放下汤碗,一如往常诚恳道谢,只是他现在连打趣药汤太苦的心情都没有,可见战局的紧张程度。
按照厉天润最初的谋划,雍丘城就是一个诱饵,吸引庆聿恭及其麾下主力,两路援军则是震慑,让景军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后军大将则是长威军都指挥使谷斌,率军五千断后。
两支景军步兵在缓坡后现出身形,在极短的时间里漫卷而来,将大齐京军堵在中间。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无论是景帝的逼迫,还是景朝自身切实的需要,他们都无法接受雍丘易主的结局,因此庆聿恭才会亲自带着景军主力来到雍丘城外,并且一待就是一个多月。
元行钦一声令下,先锋军当即停了下来,同时将消息送去后方。
元行钦面色剧变。
等到鹿吴山那边分出胜负,萧望之和陆沉率大军赶来,即便不能将庆聿恭麾下的主力包围歼灭,至少也能逼退对方,至此便已经算是大齐得胜。
元行钦冷静地等待着后方刘守光的命令,同时眺望三四里外的雍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