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京城便已戒严,一应权贵府邸不得擅出,至于王晏、郭从义和宁元福等叛逆主谋的家宅,早已被悍勇军卒团团包围,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陆沉和林溪简单用过早饭,便同厉冰雪一起赶往翠景坊。
他的亲兵和那两千骑兵如今还留在卢州境内,谭正率领的陆家秘卫暂时不便抛头露面,故而林溪贴心地带上数十名七星帮的高手充当护卫。
经过一天一夜的收拾,那场叛乱在各处街道留下的痕迹渐渐消失,皇宫外广场上的鲜血虽然还没有洗刷干净,尸体已经悉数拖走到城郊掩埋。
然而空气中依然保留着浓重的肃杀氛围。
大街小巷上除了官吏和军卒之外,基本看不到闲人出没。
翠景坊内,更是弥漫着极其浓烈的哀伤和恐惧的气氛。
等到陆沉一行人接近郭氏大宅,便能听见里面悲戚的哭声渐次入耳,延绵不绝。
行至大门前,陆沉勒住缰绳,微微仰头望着高耸的门楼。
匾额已经被摘下,这座曾经住着大齐军方第一人的恢弘府邸,注定将走向灭亡的结局。
在李端南渡称帝之后的短短十四年里,德安郭家先后出过一位大将军、五位都指挥使、都尉十余人,郭从义更是凭借宗族势力的支撑一步步走上枢密使的高位。
如今郭从义、其子千牛军都指挥使郭安民、在军方各部任职的十二名郭氏子弟皆已被关入织经司大牢,留在这座大宅里的还有上百名郭氏族人。
陆沉收回目光,看向旁边的厉冰雪问道:“不忍心?”
厉冰雪摇摇头。
长年累月在边疆和敌人缠斗,早已将她磨砺得心如铁石,自然不会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动恻隐之心。
此刻身边没有旁人,她也不想刻意隐瞒,便如实说道:“郭从义等人该死,按照朝廷法度他们的亲眷也得死,否则无法震慑宵小,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换句话说,从郭从义等人踏出谋逆那一步开始,这座大宅里的人便已经注定会死。可是我不明白,陛下为何一定要让你来做这件事?朝堂上那么多重臣,谁都可以主持此事。”
另一边,林溪忽地眨了眨眼睛。
陆沉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厉冰雪会是出于这个考虑。
这件事其实一点都不复杂。
叛乱被扑灭之后,京军的实力受到重创,原本就比不过边军,如今更会被甩下一大截,未来大齐很有可能出现外强中干的情况。
天子明显注意到这个迹象,所以他不能让陆沉置身事外,至少要将他和江南势力隔绝开来。
平心而论,陆沉对此没有太大的反感,反而有些佩服那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君王。
厉冰雪继续说道:“你之前带兵平叛,这是你身为京营主帅的本分职责,刘守光和张旭亦是如此,任谁都挑不出错处。但现在你手上继续沾惹鲜血,而且是成千上万条江南望族妇孺的人命,将来如何才能洗得干净?”
她虽然同样很少来京城,毕竟是从小由厉天润一手带大教导,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林溪不尽相同。
林溪忽地暗暗一叹。
她有些心疼厉冰雪。
说来也怪,那位王氏嫡女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宋佩也说过她性情温婉极好相处,林溪却偏偏亲近不起来。反倒是当初相识的时候没那么和谐,而且和她动手较量过的厉冰雪,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宛如姐妹一般。
这个傻姑娘……
林溪心中默念,明明一门心思为他着想,却不得不始终面带微笑站在客套的距离,想来她心里会很难受。
陆沉自然明白厉冰雪为何会这样考虑,他望着厉冰雪的双眸,温和地说道:“很多时候,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想要天子的信任,又想在坊间有個好名声,两个都不肯放下,最后肯定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换做别的事情,我会劝陛下只诛首恶,但是在这件事上,你知道陛下绝对不会同意。”
厉冰雪微微颔首。
这不是普通的朝争,而是明火执仗的造反,叛军一度攻入皇宫,大皇子更是因此战死。
这个时候莫说陆沉,便是萧望之和厉天润亲至,也无法阻止天子大开杀戒。
陆沉更不能拒绝这桩差事,否则天子极有可能生出猜疑之心。
于是她轻叹道:“我知道了。”
转身之时,陆沉忽地轻声说道:“当然,之所以很多时候无法两全其美,必须要被迫选择,是因为自身的实力不够强。但是我觉得,只要持续不断地努力,总会有不再为难的那一天。”
语调很轻,只有旁边的二女能够听见。
林溪仔细琢磨这句话,渐渐品出一些味道。
师弟好像不只是在说眼前这桩差事,似乎也在暗指他和冰雪妹妹的将来?
厉冰雪的反应更快一些,眼底深处泛起几分动人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