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沉决定来值房的时候,王骏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听到他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仍旧有些紧张,遂老老实实地回道:“有,不止一封,分别是王家本宗的家主和下官那位堂姐所寄。”
“我也是这样想的。”
陆沉淡然一笑,平静地说道:“翟林王氏给咱们的萧都督送来一份礼物,又将我牵扯其中,当时我便在想他们不可能忽略你,毕竟你如今是我身边的人,又和令堂姐自幼关系亲近。”
见陆沉将话挑明,王骏不由得轻声一叹,坦诚地说道:“都尉,下官本该主动告知此事,但是思来想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沉便问道:“为何?”
王骏道:“论理,本家决定靠向大齐,而且可以为边军北伐提供很大的助力,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其次,下官和堂姐历来交好,她若能和都尉这般俊杰结成连理,对她本人而言亦是良配。最后,都尉和翟林王氏联姻,对都尉将来的前程也有裨益。”
陆沉笑道:“既然方方面面都有好处,你又为何要犹豫?”
王骏凝望着陆沉的双眼,诚恳地说道:“因为都尉已经有了意中人。”
他在旬阳城的时候亲眼见过陆沉和林溪形影不离,也知道今年陆沉北上的缘由,在相处的过程中逐渐了解到陆沉果决坚毅的性情,因此才会迟疑不决。
陆沉目光微凝,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片刻过后,他温和地说道:“你有心了。”
王骏垂首致意。
陆沉随即说道:“其实先前我有一事不解,既然翟林王氏打算先联姻再出力,他们要如何安排此事?难道说伪燕宰执的亲侄女、翟林王氏的嫡亲大小姐,堂而皇之地从河洛城出发,敲锣打鼓地送到淮州与我成亲?后来想到你的家世,我便明白过来,多半令堂姐会假借你家的身份出嫁?”
王骏微微一怔,心悦诚服地说道:“都尉明见万里,下官实不能及也。”
陆沉笑着摇摇头,淡然道:“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
王骏抬起头来,微露讶异之色。
陆沉继续道:“翟林王氏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态,也算是看得起我陆沉,我对令堂姐亦无偏见。至于你方才所言我并不否认,在这件事之前我便有了意中人,然而平妻也好兼祧也罢,此事并非无解之局,终究只需要面上过得去即可。但是,有些话我希望你可以转达给翟林王氏。”
王骏正襟危坐,肃然道:“请都尉示下。”
陆沉道:“于我本人而言,翟林王氏是一个庞然大物,纵然陆家薄有产业,与王家相比仍然不值一提。在这个层面上,我本不该拿腔作势故作姿态。只不过,王家这次不是在和我陆沉做一笔交易,而是想要改弦更张重归大齐治下。既然如此,王安就应该明白,他不能一味想着高枕无忧再出力付出,世间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所谓世家门阀的生存之道,我大抵可以理解,但理解不代表接受。站在淮州边军的立场上,我不容许将士们的生死存亡寄托在一个世家门阀的观望上。换而言之,联姻之举并非不可行,但那是将来的事情。在我答应这件事之前,翟林王氏理应付出足够的诚意,以此换得大齐朝廷的重新接纳。”
“当年事没人忘记,在大齐将要倾覆的危难时刻,翟林王氏并未施以援手,那时候王安正在陪景朝权贵走马观,日子好不快活。如今时移世易,大齐重新崛起,数十万边军奋发向上,时局将有大变之际,王家想再次搭上咱们这条船,却又不想承担任何风险,如此殊为不智,而且太过看轻我边军男儿。”
陆沉这席话语调平静,却听得王骏冷汗涔涔。
望着眼前这位年轻都尉淡定的面庞,王骏陡然体会到一种无形且深重的压力。
虽说旬阳王家早在多年前便脱离翟林王氏,王骏和他的父亲也已诚心归顺大齐,但血脉相连终究无法割裂。
这个时候他如何不明白,陆沉这席话既是阐明心迹,也是对翟林王氏的警告和提醒。
一念及此,他不禁垂首道:“都尉言之有理。”
陆沉微微点头道:“左右逢源也好,见风使舵也罢,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我没有太严重的精神洁癖。只是对于翟林王氏而言,当年已经犯过一次错,如今要掉头向齐,首先要想的是如何弥补当年的错误,而不是稳坐高台,想着先给自己捞到数之不尽的保障和好处,再象征性地付出一些努力。”
王骏恭敬地道:“是。”
陆沉并非是在敲打他本人,便放缓语气道:“你将我这些话转告王安。希望他可以明白,翟林王氏的未来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想要别人接纳他们,总得先拿出一点真东西。在这之前,妄谈联姻不过是一句笑话。”
他微微一顿,淡淡道:“没有翟林王氏,大齐边军一样可以收拾旧山河。”
王骏起身一礼,郑重地说道:“请都尉放心,下官必将如实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