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却是不大乐观:留下的那些人,不会是故意留下来被刺的吧?他修兵,是兵甲,对儒家的那些仁啊义啊,不感兴趣。
汤榆苦笑:“那就只能赌一把了,你也看到了,这些赵人,其实与我们秦人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晚上,被抓到的赵人不反抗的姿态,已经在无意间占据了大义,就像荀子说的,如今的秦国已经是最强大的国家。
强国,就要有强国的姿态,大国,就要有大国的信义。就算这十万赵人归赵后继续攻打秦国又能怎么样呢?如今的秦国,谁也不会惧怕,更不会惧怕这区区十万人。汤榆问道: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收复安阳?王陵笑道:“春耕之前,定能收复。”汤榆笑道:“那么安阳的春耕种子,我可就先留出来了。”
王陵看向安阳的方向,豪气干云,仰天大笑道:“尽管留出来……”
赵王听说有十万赵人居然归赵,大喜,以为是之前他派出去的间谍起了作用,策反了这十万赵人,杀出秦地归赵的。
赵国间谍:大王,我们想方设法的进入了俘虏乡,还没寻找到利用
三寸不烂之舌的机会呢,就被钓鱼一锅端了.....
赵王当即下令,要这十万赵军卒迅速归队,反攻秦国。但是,他的王令被驳回了。
他的王令,被一群庶民,给驳回了!赵王一开始疑惑,后来是愤怒,再后来,就是恐惧。
那些归赵的俘虏回复他们的王,道:“秦人明知道放他们回归赵国,一定会去攻打秦国,还能让他们带着财产归赵回家寻找失散的亲人,他们虽然是庶民,但也愿意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们可以听从王令去征战,去攻打燕国,攻打齐国,攻打魏国和韩国,但他们此生,不会再去攻打秦国。
这些被放归的赵人,绕过了赵国攻秦的大军,绕过了邯郸,有的结伴而行,有的独自行走,朝自己的家乡而去。
在王陵发动反攻,收复安阳的时候,魏国又增兵五万,彻底将王翦的军队赶至了大河岸边。王翦与信陵君的对战激烈也不激烈。
王翦只有十万大军,信陵君却有十七万大军,他之前带领的五万军队并没有调到主战场来,而是退至陶郡境内,防止魏军分兵去攻打陶郡。
他们作战,毕竟是在魏国境内,魏国可以随时征兵,补充兵员,秦国却不能,而且,两军交战,粮草消耗是一个大头,另一个大头,就是武器的消耗,如今王翦手里只有十万军卒,光与魏军周旋防御就已经很吃力了,根本匀不出人手和时间去修补破掉的铠甲和戈矛。
所以,王翦并不与魏军硬碰硬,而是打迂回战,尽量保存己方的实力,他是在等王陵解决了赵国之后,再回兵来攻打魏国。
当然,这期间,能等到秦国国内的援军最好。
信陵君进攻,王翦就防御,信陵君若是进攻的太猛烈了,王翦就主动迎敌,与魏军硬碰硬的冲杀一回,双方各有损伤。
魏王焦急,继续向战场增兵五万,有了这五万兵力的加入,原本秦魏渐渐互为平衡的战局迅速崩塌,一举将王翦推至大河沿岸。
秦魏两军正在鏖战的时候,由蒙嫣和率领的十万援军终于到了,与王翦一起,重新守住了最后一道大河防线
此时,河内有了王陵的十万大军做支援,一路将剩下的赵军驱赶到了洹水以北,收复安阳。是驱赶,而不是砍杀,就是为了做给留在秦国的赵人们看的。
而且,这些攻秦的赵人,实在是,太不像一个
强国能组建出来的军队了。王陵实在想不明白,赵王为什么,要组建这样一支由老人和女人组成的军队?赵国,难道真的已经没有男人了吗?
赵王苦笑,赵国有男人,但赵国的男人,都去守北方的防线去了。
要不是形势实在太好——安平君和武安君纷纷离开河内,而且都被秦王冷落——赵王也不想组建这样一支杂牌军,徒惹人笑话。
赵王收到赵军兵败的消息之后,他颓然的坐在王座上,想吩咐人去请平原君和平阳君,顿了下,下令道:“去请上卿廉颇。”
廉颇因为之前的长平之战只防不攻被赵王冷落一年多,此时赵王已经吃够了兵败的苦头,又终于想起了这位老将了。
赵王:“爱卿以为,赵秦之战该如何呢?”
廉颇:“老臣以为,不如拒长城以守,防止秦军继续来围攻邯郸。”
赵王不虞:将军就不能率领我赵军攻打回去吗?
廉颇:之前秦军之所以兵败,是因为郑安平为将,如今秦军换将,兵力又高于我军数倍,如果要攻打秦军,我军至少需要与之相匹配的兵力和军械,才能与之一战。
意思是秦军之所以让赵军熊起了一回,都是因为秦军那边出了郑安平这个蠢货,但这样的好事不常有,要想从秦国那边占便宜,只有比它拳头更硬才行。
但赵国现在,又如何能组建一支强军呢?
就是强制性的将归赵的庶人们都征过来,他这里也没有足够的粮草做支应了。赵王:将军以为,秦军会再次来围攻邯郸吗?
廉颇看了赵王一眼,才道:“据臣所知,此次为将者王陵,这是一员猛将,他一定会带领大军来再次围攻邯郸的。
赵王:“那就请将军,将秦军拒之长城以外吧。”
廉颇:诺。
王陵的确起了去围攻邯郸的心思,他已经收到消息,新晋小将蒙嫣和,从南阳征集了十万大军去支援王翦了,王翦那边不需要他再去回援,他便想趁机去邯郸溜达一圈,就是攻不下来邯郸,吓唬赵王一下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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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王陵只得继续驻扎安阳,一边重新布守新的防线,一边主持安阳的……春耕。主持春耕嘛,多么正常的事情,他们秦国能做将军的人,哪一个不是文治与武功并修的?但让王陵挠头皮的是,那些赵军女娘们,咋地越过赵长城,来我洹水种油菜花了?
安阳附近经过这几个月的征战,看着荒凉了不少,到处都是无人打理的杂草,但你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安阳虽然荒凉,但之前赵离人们盖的房屋,搭的畜生圈,都没有损毁,更没有被烧掉,草丛中到处都是兔子鸡鸭做的窝,窝里藏着满满的蛋,有些院墙中,狗子们还在等待主人归家。
王陵就,心情挺复杂的。
将他们秦人攻打到荡阴的是这些赵人,没有毁损这些民居的也是这些赵人,如今他们秦人又打回来了,来这里种地的还是这些赵人。
这些赵人可真让人想不明白,冲杀秦军的时候跟不要命一般,现在不打了,又想来占便宜了,哪有这么好的好事?!
王陵下令:想在洹水附近种地的赵人,我秦人可提供种子和农具,但等收获的时候,必须留下一半的收成,否则,其所得全部没收,一粒也不给!
赵人:好的将军,都听将军你的,只要能让我们有口饭吃就行。
王陵:………行吧,反正安阳只是军事小城,只要不闹事,爱咋种就咋种吧,咱也不缺你们那口粮吃,更不怕你们起乱子。
廉颇:秦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河内重新安定的消息传回咸阳宫,秦王高兴的当朝大喝三声:彩!彩!彩!
满朝文武大臣: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秦王高兴道:“好,好,凡是参与此次征战的将士们,全部有赏。相国,拨付三万金送去河内犒赏将士们。
范雎应道:“诺。”
范雎也是真心的高兴,河内有多么的富庶,只从上党开战开始算起,这几年河内军事征战、民生建设几乎能做到自给自足,不需要国内拨付粮草补给就能看出,中原河内,果然膏腴之地,富庶非凡。要是因为郑安平就就将这样一块宝地给丢了,他这个相国,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如今局面重新挽回,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有人却不想范雎高兴的
太早。
太子柱此时迈出一步,谏言道:“君父,此前郑安平降赵之事,如何处置?”范雎神情一僵,退回站列,低头不语。
秦王看了范雎一眼,道:“寡人说过,国中上下,再议论郑安平之事者,斩。太子是想违逆寡人之意吗?
太子柱忙道:“儿臣不敢有违逆君父之心,只是,郑安平可以不提,他率领的一起投降的一万多秦军卒,可都是我老秦人,他们是军卒,不得不听主将的命令行事,未必是心甘情愿的投降赵国。如果我们将他们从赵国赎回来,让他们归家与家人团聚,郑安平投降赵国之事,才算是处理的尽善尽美,想来范相心中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秦王可以为了维护范睢,下令让朝中上下都不议论郑安平的事,但那被带着投降的一万老秦人,秦王可不能不管。
之前是他没想到,现在太子既然提起,秦王就问道:“太子以为,该如何从赵国赎回这些人呢?
太子道:“儿臣愿意出五千金与安阳君,将我老秦人赎买回来。”
郑安平带着秦国十万大军降赵之后,被一时高兴的赵王封为安阳君,封地就是现在的安阳,王陵大军的驻扎地。当然,郑安平代表不了秦国十万大军,他能代表的,也只有当时紧紧跟随他的秦军卒,差不多有一万多,这些都是郑安平从秦国的腹地带出去的,所以被太子柱称作是老秦人。
赵王既然封郑安平为安阳君,那么这些随他投降的老秦人,自然也成了郑安平的私人属军,所以太子柱说要跟郑安平本人赎买。
不过,现在安阳已经又被王陵夺回来了,太子当众说出“安阳君”这三个字,嘲讽意味,不可谓不浓厚了。
满朝寂静,尤其是秦宗室们,更是面露嘲讽。他们虽然听从大王的命令不议论范雎,但他们心中的愤怒和恨意早就通过眼神和表情表达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最近范雎连出门都变少了,就是不想看到同僚们这样的眼神。
此时,范雎出列道:“禀大王,臣愿意出这五千金,将老秦人们都赎买回来。”
太子柱道:范相不必如此,五千金不是小数目,孤是太子,可以轻松的掌出这五千金,您的封地应地出产并不多,五千金与您来说,有些太多了,您还有家小要养,这些钱,就由孤来出吧。
不等范
雎答话,少良造胜就道:“太子可是太小看范相了,昔日安平君曾将我秦国至宝精油十年如一日的交由范相经营,获利多少,朝中上下谁人不知,五千金与他,九牛一毛耳。”
赵胜第一次去栎阳见秦鱼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大夫爵,被叫做大夫胜,但他是当时的秦王室大宗正公子繇看好的宗室子,是下一任大宗正有力的竞争者,公子繇退下之后,赵胜有秦鱼支持,一路披荆斩棘,夺得了新一任大宗正的职位,爵位也是一升再升,现在已经是少良造了。
太子柱听了赵胜的话,不由面露惊色,自责道:“倒是孤孤陋寡闻了,既然范相愿意出这五千金,那么孤,就不与范相客气了。
范相与太子柱对行一礼,没再说什么,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他能说什么呢?
此时他说什么都是错的,赵鱼被秦王流放至洞庭封地去了,就如当年穰侯、泾阳君、高陵君他们被秦王赶出咸阳,流放至他们自己的封地去一样。
穰侯的封地在当时天下最富庶的陶地,泾阳君和高陵君的封地邓地和宛地,都是洛水河畔靠近洛阳的的膏腴之地,他们即便回到了自己的封地,过的也是安乐自在的日子。
可是赵鱼的封地是在哪里?
瘴气毒气弥漫的南越之地,秦王将赵鱼流放至南越封地,以赵鱼年少多病的小身板,他能在洞庭活几年?
这也难怪这些以赵胜为首的宗室们看范雎不顺眼,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了,在他们眼中,赵鱼出走洞庭,不是大王的吩咐,而是范雎的主意。
好一个吃饱了就砸饭碗的白眼狼,昔日安平君喂出去的金饭粒,全部都被辜负了。
秦王知道范雎是在替自己背锅,将赵鱼遣回封地,的确是他自己的意思,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与范雎商议。
朝议之后,秦王将范雎单独留下议事。
秦王:“让爱卿替寡人受累,寡人心中甚感愧疚,赎买老秦人的五千金,就由寡人代爱卿出吧。
范雎苦笑道:“为大王分忧,本就是臣子的责任,大王何言愧疚?大宗正说的也没错,昔日臣从安平君那里,确实得到了不少财富,五千金与臣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就当………就当为郑安平投降之事买罪吧。这五千
金,原本就应该是由臣出的。
说起郑安平,秦王再次安慰范雎道:“郑安平之事,也是寡人考虑不周,轻率的就任他为将,这才遭此劫难,好在河内保住了,影响并不大,寡人与你,也可安心了。
说真的,秦王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收到郑安平投降的消息的时候那心惊肉跳的感觉,如果河内只是一块战略之地,可有可无也就罢了,现在的河内可是有超过了百万百姓,其中财富何止百万,若是就这么没了,他觉着自己都能亲自率领全国上下所有大军亲自去将河内给夺回来。
范雎也道:“是啊,听到河内大捷的消息,臣今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君臣相视而笑,重新恢复了默契。
但范雎放心的显然太早了,他的相位,早在河内还未有失的时候,就已经被某人给盯上了,比如,大朝议之上,太子柱主张将投降的那一万多老秦人给赎买回来,就是蔡泽给太子柱出的主意。
赎买老秦人只是第一步,目的是为了让朝堂上下所有人,包括秦王,都不要忘记了,如今河内无恙只能算是幸事,但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导致了河内如此祸患,大家可不要忘了啊。
河内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有了如此遭难,其实论到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了,因为秦魏赵对战的局势,是早就有的,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存在离开而转移,但郑安平这个人本身所带来的损失,可是有迹可循的。
通过太子柱的诉说,蔡泽很满意这个结果。
接下来,他要好好考虑,如何能让范相自己退出秦国的朝堂,举荐自己上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