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泽看来,如果范雎趁郑安平之事退去相位,是他平安身退最合适的时候。
他在权势最鼎盛的时候退出,不仅能消除因为安平君出走咸阳所带来的王室宗亲们的愤怒,还能获得秦王的怜惜和慷慨,急流勇退,保全家人和自身,带着声名和财富回自己的封地安乐过活,此生无憾矣。
但范雎没有。
所以,蔡泽打算寻个机会提醒他一下,君王的慷慨和忍耐,是可以被逐渐消耗光的。蔡泽修的是黄道之学,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天生带着股与人为善的宽和。他没打算让范雎难堪,更没想要自己利用激烈的手段将范雎从相位上击败,然后自己取胜上位。
他想的是让范雎自己心甘情愿的从相位上退下来,然后再向秦王举荐自己去做相国,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是前相国,我是继相国,您是前辈,若有我解决不了的事,还得要您出马,帮我这个相国、帮秦国渡过难关呢..
这才是蔡泽最终想要的结果。
历史上蔡泽就是这么做的,不过,历史上蔡泽之所以要来秦国找出路,是在听说了范雎经历了郑安平和王稽这两个大恩人的变故之后,觉着机会来了,他才来秦国,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来劝范雎举荐自己做他的接班人的。
也就是说,机会送上门,蔡泽只是那个抓住机会的人罢了。
现在蔡泽入秦的时间提前了,范雎只经历了郑安平这个变故,虽然看着乱子很大,野非常惊险,但最后弥补后的结果让大家都很满意,所以,说到底,郑安平与范雎,在秦王偏爱的情况下,影响并不大。
蔡泽想取范雎而代之,不过心情并不急切。历史上他在短时间内取范雎而代之,是因为他走投无路,只有这么一个大机会摆在他面前,他自然好牢牢的抓住了。
现在,蔡泽入了太子府。
他走太子的路入朝做官,不仅没有将路走窄,相反,他将路走的更宽了,而且是一条宽阔的通天路。
在蔡泽看来,如果安平君都不能取太子而代之,那么,秦国的这位太子,地位将无法撼动,妥妥继任下一任秦王。
如果他在潜邸的时候就让太子看重,等太子做了秦王,他同样会是下一任相国,没差的。
不过,现在的秦王还活的好好的呢,只要现在的秦王还在,范雎这相国的
位子就是稳的,正所谓居安思危,他不能因为自己前路光明,就不为这光明的前路继续扫清障碍了。
总归是,路上的障碍越少,将来的路才会走的吏顺畅的。
郑安平的事给了蔡泽启发,据他所知,范相还举荐了一位恩人做官呢,郑安平是将军,这个王
稽,就是郡守,一武一文,正凑了一个“好”字。
蔡泽如今是太子最看重的一位谋臣,手下也增添了些人手,但因为他入秦时间太短,要是了解一些表面上的事,他可以询问手底下的人,但若是要做一些心腹之事,这些人就不够用了。
蔡泽脑子一转,就计上心头。
这日,他趁着夏至将到,秦王与太子去郊外祭祀大地之神宗室皆来参礼的时机,找上来了栎阳商会的会长,公孙双。
公孙双,从他的名字上就能知道,这家伙是公侯之后,与其他公侯之后所不同的是,公孙双是孝公之后,与秦王、秦鱼同一个源头祖宗,所以,由他来担任了商会会长。
要说如今的栎阳商会这庞然大物,已经秦国宗室的私人财产,一点都不为过。
从秦鱼六岁开始组建栎阳商会开始,第一任会长,自然是秦鱼,不过,秦鱼以自己年弱,每日要忙着上课学习、工作治理栎阳、与秦王联络感情(这一条可以隐藏)为由,推辞了会长之责,不过为了防止商会的大商贾们瞎搞,好经给坏和尚念歪了,秦鱼让素怜代表自己出任第一任商会会长,他自己则是隐在幕后做大佬,行监督之责。
后来素怜去了赵国发展,也是为了能洗脱他在秦国的身份,栎阳商会重新精选会长,当时栎阳进入了飞速发展期,秦鱼想要将栎阳的政策辐射到诸如频阳、重泉、高陵等附近的大县,就得拉拢当地的地头蛇,不要给他在政令的推行过程中找麻烦。
为了一劳永逸,秦鱼将那一届厮杀的特别血腥厉害的会长选票,最关键的一票投给了宗室。
为什么要投给习惯用鼻孔看人的宗室,而不是其他更好驾驭的世家大族呢?
因为秦鱼是宗室,宗室势力庞大,就当前而言,投给宗室,利益不仅能做到最大化,还能利用宗室不可撼动的优势,顺利推广他想要推广的任何政策。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这些宗室们所涵盖的范围是有多么广博了,据秦鱼所知,秦国王室宗庙里,就存着至少五本用
丝帛定制的宗谱,五本不是宗室子人数数量,而是种类数量。
也就是说,这五本宗谱,根据关系远近,血缘浓淡,分成了五种不同的宗室。秦王这一脉是大宗,其他的都是小宗。小宗也是分大小的,你要是以为最远最小的那种小宗好欺负,那你可就想错了。
秦国存续几百年以来,一些年代久远的嬴姓子孙,早就融化在秦国各地,形成了一股不可撼动的地头蛇了。
都说老旧贵族,老旧贵族,这些老旧贵族都是哪里来的?就是从这些宗室里一代代的分化而来的。
举几个例子,白起是赢姓白氏,廉颇是赢姓廉氏,李牧是赢姓李氏,他们都是嬴姓后人,寻根溯源,他们也都是宗室后代,只不过年代实在久远,不记录在王室宗谱以内罢了。但你能说,他们没有影响力吗?
每一任秦王上位之前和上位之后,一定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拉拢这些宗室大贵们支持自己,不支持自己的,一定都要毫不犹豫的杀死,斩草除根。第二件事,就是要攻打其他国家,攻城略地,以彰显自己的武功,让国民们和满朝文武们看看,寡人,秦国的新王,是能做稳王位,让国家安定团结的。
为了做好第二件事,第一件事就至关重要,因为只有安内,将王位先坐稳了,掌握权力,才有余力攘外。当然,如果情况棘手,完全可以通过第二件事,来将第一件事放在战场上搞定。当年的惠文王就是这么做的,秦鱼的大父那一辈九兄弟,就是被惠文王这样全部耗死在战场上,然后只剩下秦鱼的大父这一根独苗,夹着尾巴远走栎阳了。
这些老旧贵族虽然可能有的穷的住茅草屋,吃糠麦饭,但若是在后头猛不楞登的给你来这么一下子,秦王都受不了,更何况本来就谁都不服谁的同等地位的宗室?
所以,对秦鱼这个小小孩童来说,这些老贵们不仅不能忽略,还得特别重视,认真对待,将他们摸楞顺溜了,他再去做事,就会事半功倍了。比如在各地建立初学,让女孩子也能进学室学习的政策。如果有各地的宗室出面配合推广,秦鱼相信,这种初学模式,不仅能很快的在最基层推广开来,宗室还会自发的去维护这种制度的实施,从根本上解决监管困难的问题。因为商会会长评选的其中一个标准,就是看文教的推广和维护情况。
为了拉拢这些看着好像不重要其实特别重要的宗室们,秦鱼将那关键的一票,投给了宗室,但自此以后,秦鱼的这一票,
就好像按下了一道至关重要的开关键一样,随着栎阳商会日渐壮大,商会会长几经易主,都是在宗室手里转悠,再没让其他外姓大族染指半分。
秦鱼自己当然已经预想到了以后一家独大的隐患了,但商会才建立了几年?
十年都不到。
商会发展壮大远没有到达顶峰,现在就处理这些,委实为时过早。而且,你要以为宗室都是闲吃饭的草包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人家享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子孙众多,在秦国的这个法治大环境下竞争力也大,培养出来的子孙自然也都是在人才选拔的平均水平以上的,选几个才能卓著的出来做商会会长,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虽然商会被宗室给独占了,但目前来说,好处是大于弊端的。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对宗室来说,简直就是宗室们投资少风险低的聚宝盆,只要在商会里挂一个职,维护商会的运行就能获得养活一家老小过滋润生活的小日子,谁人不会真心的爱商会呢?
谁人不会真心的爱安平君呢?
宗室们对安平君,简直要爱死了好吗,安平君直接凭一己之力,养活了秦国的整个宗室啊。
范雎跟秦王说………宗室与其经济槃根错节,如果安平君有夺志之心,宗室必以其马首是瞻就是再说安平君有以经济之利挟宗室之威的意思。
这绝对不是范雎在危言耸听,而是在平叙事实。
而这一点,也已经被秦王给意识到了,如果秦鱼一言不合跟秦王对着干,那就是整个嬴姓宗室在跟秦王对着干,秦王能把自己的亲戚们一起打包都给杀死吗?
不能!
所以,午夜梦回之时,秦王在心里,不是不害怕的,他吏为太子柱担心。蔡泽找到公孙双,公孙双连个正眼都没给蔡泽一个。
宗室原本就看这些外国来的占据秦国朝堂高位的臣子们不顺眼,认为是这些外国人挤压了他们做官掌权的空间,自从他们的宗室好亲戚安平君出走咸阳之后,他们就对这些外国人更看不顺眼了。
公孙双没有绕过蔡泽直接走开,就是看在他是太子门客的份上,太子是下一任秦王,公孙双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过,他对蔡泽,仍旧很不屑就是了。
蔡泽并不以为忤,他微微一笑,摩挲着指尖的一个只有半个
拇指大小的一个小吊坠,问公孙双:公孙以为,在下手里的这个吊坠,好看吗?
公孙双意思意思的瞟了一眼就就将视线移开了,但视线移开到半途,又倏地回转回来,眼睛差点给他转抽筋了,他却是豪无所觉,紧紧的盯着蔡泽手指间夹着的那个吊坠。
吊坠是一个铜制小圆环,圆环直径比秦半两大不了多少,圆环里面镶嵌着的是一摇头摆尾的小鱼,鱼头和鱼尾嵌在圆环的直径两头,可以旋转,也可以从鱼身中间掰开。
平日里,这样一个小鱼吊坠,就是一个寻常的配饰,但如果掰开鱼身,露出横截面的印章,就可以作为信物使用。
是安平君公子鱼在栎阳商会的信物。
见此信物,如会长亲临,这是第一任宗室会长(商会的第二任会长,第一任是秦鱼,素怜为代理)定下的规矩,这个信物,也是这位宗室前辈设计的。
据公孙双所知,这种信物一共有五枚,其中两枚送给了安平君,他自己手里有一枚,秦王手中有一枚,剩下的一枚,放在商会里做镇会之宝使用,一般只有非常大的交易才会加盖这个印章,作为一个附加的标记,以表示商会的重视和承诺。
这样特殊的印章,更多的是作为信物使用的。
这个蔡泽手里竟然会有一枚,只能是从安平君那里得来的。
公孙双的脸色从散漫到凝重到重新变得散漫,也就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问蔡泽:先生有何指教?蔡泽拱手客气道:“有一事相托,公孙君可愿一叙?”
公孙双带着蔡泽去了一处僻静之所,等无人之后,他才收敛了神色,眼神阴鸷的盯着蔡泽,问道:“你这配饰,是从何而来?”
是从安平君那里得来的不假,但偷、抢、骗、哄都能算是得到,这个得到的途径如果蔡泽不说清楚,且解释合理,公孙双现在砍了蔡泽的头颅,太子都不会说什么。
蔡泽心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蔡泽从怀里珍重的掏出一个荷包,打开荷包之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帛书。
看到这种样式的帛书第一眼,公孙双凛然的气势就一顿,等打开蔡泽递给他的帛书之后,公孙双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将帛书重新还给蔡泽,颇有君子之风的拱手
对蔡泽致歉道:“原来是安平君举荐的贤才,方才多有不敬之处,望先生莫怪。
蔡泽也回礼,叹道:“在下在河内与安平君一见如故,安平君不吝赐教,想将在下举荐给大王,谁知,半途竟出现了后来的祸事,在下为了不给安平君多添麻烦,也是为了….…
他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也是为了,能在一些时候,帮助一二,以还报其知遇之恩,便将
此荐书隐去不提。
公孙双了然,隐于暗处,伺机而动,为安平君说好话,行间事,他懂的。这个蔡泽,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公孙双对蔡泽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不过:“那么,先生现在来找在下,是为了什么呢?”
蔡泽笑道:在下听说,栎阳商会遍布天下,便想请公孙君助在下,关注一个人。公孙双:谁?
蔡泽:“北地郡郡守王稽。”
咔嚓,公孙双手里把玩的一枚竹节被他掰断了。
蔡泽瞥了那枚断成两节的竹节一眼,问道:“可以吗?”公孙双狞笑道:“先生先说来听听,你让在下打听此人,是想要做什么?”
蔡泽:不瞒公孙君,在下欲取范相而代之,想多了解一下范相的为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观范相爱重之人,得其人品判之,公孙君以为是否可行?
公孙双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甚至指着蔡泽笑的直不起腰来,他这样拿手指头指着人乱点,是很失礼、很蔑视对方的行为。
但蔡泽却是表情都没变一下,人就泰然自若的把玩着手里精巧的茶杯,微笑的看着公孙双笑的泪水都出来了。
公孙双笑完了,抹抹眼角的泪水,一拍桌子,对蔡泽道:“先生好志气,取范雎而代之的是无论成与不成,这个忙在下都帮定了!
范雎有大王护着不好搞,但他举荐的王稽的人头,他公孙双要定了!蔡泽这才喜形于色道:多谢。
北地郡,朐(qu)衍县。
朐衍原本是朐衍戎的生活放牧的区域,后来臣服义渠,成为义渠的一个附属小部落。在秦灭义渠之后,朐衍自然就成了秦国的附属小部落,虽然后来秦国将此地设为北地
郡,但因为这里土地盐碱化严重,有零散的草场供游牧小部落放牧,但要是想在此开垦土地耕种定居,那是千难万难。
所以北地郡的郡治和百姓聚居所,在泾水的最上游,六盘山脚下,空同氏(zhi)。
空同氏如大月氏一样,原本也是一个比较大的游牧部落,在宁夏平原南部活动,但自从义渠统领秦国以西的土地和草场之后,各游牧部落便以自己的部落所属为名字,建城定居。
空同氏部落建的城池,自然就叫空同氏了。
北地郡设空同氏为郡治,就是因为这里北接如今还是山清水秀水草丰美的的宁夏平原,南接良田沃土的泾水平原,百姓安居,交通通畅,可以与秦国腹地加强联系。
但北地郡最富庶的,并不是空同氏,而是朐衍。
朐衍富虽富,但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这里的风沙实在大,一般从东边内地过来的人,都适应不了这里干热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