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大多性情古怪,脾气暴躁,倘若稍不留神,没能伺候得周全称心,招来一番说道打骂赖账不给的还算事小,万一遇到了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说不定客栈被砸,小命不保的劫难却也是时常发生的。
他们深知这种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所以,只要没影响到正常的生意经营,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对于本分做生意的人来说,最忌讳的便是管客人家的闲事了。
这掌柜和堂倌们,在一旁看了一阵,听着听着,越来越感到他们今天闹的这个事,并非仅仅只是普通的人际纠纷那般简单的。
听那神秘的青衣少年口中说出的话,他与这一班原本陌路的人马却有点非同寻常的关系。越是说到后面来,听来越是离奇,原来被那少年刺伤的老人竟然就是这明月峰红琴居的主人许枫,他们虽不是混江湖的人,但鼎鼎大名的红琴居主人许枫许大侠,他们还是听说过的。
江湖上盛传,这许枫为人正直侠义,而且武功奇高,曾是一代叱咤风云的大侠。谁也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能在这里现身,能亲眼一睹许大侠的绝世风采,他们都显得异常激动。
更令他们惊讶不已的是,这名满江湖的一代大侠却被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伤在了剑下。而越往年竟然便是那许大侠的亲生孩子!这样的事,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只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就在大家看得越发起劲时,突然见那少年,竟又静静地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只见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片刻功夫,那满满的一大壶酒竟然已被他喝了个精光。
他面上的阴郁忧伤之色愈甚,显见得满腹愁肠,似是不能化解。
喝着喝着,竟然却又痛苦流涕起来,嘴里胡乱念叨着:“娘,孩儿不孝,孩儿对不起您,违背了您老的遗愿。你为什么要让孩儿来找他?见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娘,你告诉孩儿,孩儿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他喃喃念叨着,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意,将空酒壶高高举起,一个劲地往嘴里倒,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能倒出酒来。他忽然将空酒壶重重地摔在桌上,“啪”的一声,酒壶顿时四分五裂。
众人见状,大吃一惊,许枫站在那里更是焦头烂额,想上前劝慰,刚颤微微的走出几步,却又顿住,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才好。
眼下,他的情绪虽然已平复了许多,不再如方才那般对他动恶,但心里依然是对他恨之入骨。他也已想见,现在无论他说什么,他自是听不进去的,只得一个人喝闷酒,自暴自弃。
众人看得愁眉不展,只能眼巴巴望着许枫,看他又将作何打算。
上官红琴将冷月搂在怀里,一个劲地抚慰着她,她已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满脸忧伤的望着爹爹和娘亲。
那一男一女呆呆的伫立一旁,几次欲开口说话,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许枫终于缓缓走到那少年跟前,定定地看着他,终于说道:“孩子,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忘掉心里的怨恨,那你就索性一剑杀了我!”
青衣少年,并不正眼看他,只是冷冷一笑,幽幽道:“杀了你?哼哼,你武功如此了得,我杀得了你吗?”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你走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今天就不该来的。从此之后,你我陌路再无瓜葛!我原本就没有父亲,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许枫悲愤交加,如梗在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许冷月忽然仰起脸,朝许枫哀怨的喊道:“爹爹,我们走吧!人家都不理你,你还站在那里作甚么?”
许枫竟似是没有听见,对那少年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叫什么与你何干?”
许枫道:“难道你真不愿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弥补对你们娘儿俩的亏欠吗?”
那少年闭上眼睛,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说过,从今以后,你我再无任何关系!”
许枫还不死心,幽幽说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娘给你取得什么名字?”
那少年咬牙恨恨道:“既然你我再无关系,你又何必知道?”他又惨然一笑“哼哼,告诉你却也无妨,我叫李若轩,现在你满意了吧,可以走了吧?”他白了许枫一眼,满脸厌憎。
许枫心头一凛,却又喃喃说道:“李若轩,好,好名字!这个名字真好听!”他忽然叹了口气“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说罢,伸手探入囊中,取出几锭银宝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他收下吧,带在身上,作一些路上盘缠!”
那少年忽然一挥手,将银宝拂在地上,白花花的银宝滚了一地,他冷冷道:“谁要你的银子!”
说罢,又朝店家高声叫道:“掌柜的,再来一壶酒!”
那掌柜缩在柜台前,噤若寒蝉的朝这边张望一眼,遂命小二将一壶老酒送上前去。
许枫见状,难过的摇一摇头,不再吭声。
他神情凝重的望了那李若轩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转头对众人说道:“我们走吧!”
他缓缓走过来一手扶着上官红琴,一手牵着许冷月,转身正欲朝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方才进来的那一对男女,忽然快步朝他走了过来,那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叫道:“许大侠,请留步!”
许枫闻声,心里一诧,随即顿住脚步,转身看着那人。
那中年人来到跟前,朝许枫抱拳一辑,微微一笑,颔首道:“在下和令妹受庄主之命,此番前来欲寻找到马潇云马大叔,素闻马大叔与许大侠是过命之交,又在许大侠麾下效力,是以在下想请许大侠代为引见一下,不知可否?”
许枫诧异的看着他,思索着说道:“哦,原来如此,二位请随我来,我们借一步说话。”
那中年人顿了顿,微笑道:“多谢许大侠,请!”
许枫复又抬头望了李若轩一眼,随即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他们在客栈门前的林荫边停下。
许枫叹了口气,沉吟着说道:“二位可来得不巧啊!”
那中年人面色一紧,急忙问道:“许大侠何出此言?”
许枫面露忧色,思索着说道:“不瞒二位,就在昨日早晨,潇云已离开了红琴居,他走得匆忙,我也并不知道他所谓何事,更不知他去了哪里!”
两人一听,惊讶不已,那中年人失声说道:“有这样的事?”说罢,轻叹一声,显得有些失落。
那廋削娇小的女人道:“那许大侠可否知道马大叔何时能回来?”
许枫摇一摇头,沉吟着道:“他并未说明,我也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好不容易见到了许枫,满以为就能顺利的找到马潇云,不曾想,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女人望向身旁的男人,幽幽说道:“彭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中年男人思索片刻,说道:“既然我们已寻到马大叔的下落,想必他不久便会回来的,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先在这客栈落脚了,等上一等再说吧!”
那女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轻轻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许枫看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二位急着找寻马潇云,不知所谓何事?”
那中年男人面色凝重的说道:“不瞒许大侠,我们庄主想邀请马大叔前去商谈一件要事,具体的我等也并不知情,只是听庄主说起,是一件关乎敝庄生死攸关的大事,事出紧急,所以才令我等快马加鞭的前来相邀!”
许枫听得一头雾水,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的事情,想必也是十分机密的,又岂能随意向外人泄露,而他们也许真的并不知晓其中详情。
经历了方才的一番状况,每个人都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
柳如烟忽然抬头望向堂中,却见那李若轩已踪影全无不知去向,这只不过才片刻功夫,众人在大门前也并未见他出来。
柳如烟禁不住心生纳闷,对许枫说道:“许伯伯,那李若轩不见了!”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先前他落坐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只看到几个堂倌忙着在那里收拾残籍。
许枫也禁不住心下一惊,暗道:“刚才还在那里,并未见他出来,怎的突然就不见了人影,难道他已离开,却又是从何处离开的?”
柳如烟本想前去问询店家,却被许枫罢手止住了,他叹了口气道:“不必了,随他去吧!”他眼里现出一抹强烈的悲伤之色。
经历这样的事,不论落在谁身上,都是难以释怀的。
这时,那中年男人突然问道:“敢问你们是要去往哪里?”
许枫沉吟道:“我们要去见一位故友!”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哦”了一声,不再相问。
许枫朝那两人抱拳道:“时候不早了,我等还需赶路,就此别过了!”末了,他不忘叮嘱道“我想潇云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二位若是等得了,不妨就在此地等候,他若是回来,也想必是要经过这里的。”
那两人也朝许枫和众人抱一抱拳,微笑道:“多谢许大侠,我等就不再叨扰了,诸位慢走!”
大家也朝他们抱了抱拳,一番寒喧,随即缓缓离去。
才走出几步,柳如烟顿时恍然说道:“唉呀,我那白马还在客栈里的,差点让我遗忘!大家先等我一等,我去将马儿取了回来。”
上官红琴神色焦虑的望着许枫,不无关切的问道:“老爷,你的伤可碍事?要不我们先在此住上一夜再走吧?”
许枫低头看了看肩上的伤,咬咬牙道:“不碍事的,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他表情复杂的看着上官红琴,诺诺的说道“今天的事情,容我回头再向你解释!你可别放在心上。”
上官红琴叹了口气,低眉说道:“还有什么可解释的,那李若轩不已经说明白了吗?放心吧,老爷,我不会生你的气!”
她抚着冷月的肩头,幽幽说道:“我跟随老爷几十年了,我怎能不知道你的为人呢!”她惨然一笑“谁还没有个过去呢!既然都已是过去的事,还说它作甚?我只是有些担心那孩子,他对你满腹怨恨,我担心他会不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许枫皱眉缓缓道:“这孩子倒是像极了年轻时的我,性情刚烈,是我对不住他们娘儿俩,都是我铸下的错,他要如何对我,我都没有怨言,只希望他能忘掉怨恨振作起来,好好的生活!”
上官红琴忽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万一他再来找你寻仇怎么办?”
许枫目光朦胧,望向树林深处,幽幽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这是我亏欠他们母子的,即使他要来取我这条老命,我双手奉上便是。”
上官红琴目光闪动,思索着道:“我看这孩子并非那种穷凶极恶之人,只是我们负他娘儿俩在先,他心有怨恨也是在情理之中。如果有一天,他想通了,愿意来投奔你,我当视为亲生儿子对待!”她忽然对那少年生出恻隐之心,眼睛里显露出慈爱的神采来。
许枫顿时心头一热,心想:能得通明事理的贤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禁不住感概万千,一把将上官红琴拥在怀里。
经过了今天这番事情,他更真切的感受到妻子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
日已西斜,倦鸟归林,一抹灿烂的霞光照耀在远方山头上,给大地撒下了万道温柔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