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快步来到堂前,对正在堂中忙活的店小二说道:“小二哥,可否还记得我?”
那两个小二闻声一怔,忙抬起头来,见是方才在那大桌上吃饭的年青人。
朝他上下一番打量,疑惑的问道:“您是?”他随即恍然“哦,我记起来了,你不就是方才大桌上的那位客官吗?”
柳如烟嘿嘿一笑,说道:“几日前,我牵了一匹白马来,你可曾还记得?”
那小二皱起眉头,偏着头作思索状:“白马?什么白马?”
柳如烟叹了口气,道:“也就是几日前的晌午时分,我打马路过这里,打过尖正要上山去,便将一匹白马寄养在客栈里,小二哥,你不会忘记了吧?”
那小二扰着脑瓜子,眉头拧得像麻花,瞑思苦想起来,想了半晌,朝着柳如烟摇了摇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脸木愣愣的望着他。
柳如烟眉头一皱,又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怎么?你还是想不起来么?”他目光一闪,又说道“不如这样,劳烦小二哥领我去马厩里瞧瞧,不就能看见我的白马了么?”
那小二又转头望着旁边的伙计,说道:“雷哥,你可曾见到过那匹白马?”
那个伙计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诺诺的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几天前,是有位公子牵了匹白马来,说是要寄养在店里,那客官挺豪爽的,多付了几日的料饲钱不说,还赏了我好几文钱哩!”
另一个小二有些嗔怪的说道:“唉呀!雷哥,你咋不早说哩?你是怕我分了你的赏钱吧?”
那伙计白了他一眼,脸上腾的一下涨得通红,讪讪说道:“唉哟,小文呐,你这是说的个甚哩!你雷哥可是这样小气的人么?”
另一个小二打趣道:“:嘿嘿,这事儿可不敢让掌柜的晓得了,不然少不得又要扣你工钱哩!”
柳如烟本着急取出马来,这两个堂倌倒好,非但不去马厩里替他牵马出来,却在这里若无其事的闲聊起来。
柳如烟在一旁直看着哭笑不得,忙说道:“两位小二哥,可否领我去马厩里瞧瞧?我还要急着赶路。”
那两人方才反应过来,急忙点点头,矮胖那堂倌陪笑道:“是是,小的这就带您去!”
说罢,正欲前往,他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请问客官贵姓?”
柳如烟微笑道:“姓柳。”
那堂倌“哦”了一声,又说道:“请客官稍等一下,容小的去柜台里查查!”
说罢,转身快步向柜台前走去。此时,掌柜的不在,那堂倌在柜台里一阵翻找,拿出一本小账薄仔细翻看起来。
少顷,他跑过来,陪笑道:“小的查看过了,三月二十九号那天,确实有位姓柳的客官在店上寄养了一匹白马!想必那位客官就是您了。”
柳如烟朝他笑了笑,心想:这小二可真有点啰嗦。难不成,除了我还有别的柳姓客人寄养了白马么?
那堂倌朝柳如烟点头哈腰道:“客官,请随我来吧!”
那堂倌在前面引路,柳如烟随着他绕过前面院坝,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道,直通往客栈后院的树林里。
走了没几步,便看见一个宽大的圆形马厩掩映在林萌下。还未到近前,便可听到一阵隐隐的马嘶声。
这后院树林子里异常清幽,不远处淌着一条小溪,溪水潺潺,叮咚作响。四周鸟雀啾啾,野花遍地,却是一处风水极佳的好地方。
那堂倌朝四下里瞧了瞧,转头对柳如烟笑道:“客官,前面就是马厩了,请客官在此等候,容小的前去牵马便是。”
柳如烟顿了顿,疑惑的说道:“我不能前去看一看么?”
那堂倌打了个哈哈,陪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那马厩里除了客官您的马之外,还有一些别人的马,那些马见有生人上前,便会受到惊扰,在马厩里扬蹄乱蹿。若是那样,可就不好安抚了!”
柳如烟点点头,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小二哥了。”
那堂倌快步来到马厩前,走到木栏门边,忽然脚步轻慢了下来,看情形,却是生怕惊扰了马驹。他轻轻打开木栏门,推门缓缓走了进去,却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骏马轻嘶声。
不到片刻功夫,那堂倌便牵了一匹高头白马缓缓走了出来。
那马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摇头摆尾的发出轻嘶,看模样似是有些不情愿。
柳如烟蓦然见到分别数日的白马,嘴角顿时扬起一抹笑意。
他一眼便认出,这白马正是自己的那匹白龙马。他随即快步走向前去,那白马似乎也是认得主人的,见到柳如烟过来,突然仰首发出一声高嘶,挣脱了堂倌手里的缰绳,朝柳如烟轻快地跑了过来。
柳如烟一把挽住缰绳,抚摸着马鬃,笑道:“白驹儿,几天不见了,可有思念起我来?让我瞧瞧,可是肥了廋了?”
他摸一摸马儿的脸颊,眼睛和鼻子,又顺手拍了拍马背马腹,几日不见,这马儿却是长了一圈膘肉。显见得这店家还是料饲得不错,并未有遭到虐待。白马似是也通人性,连连用鼻子蹭着主人胸前。
柳如烟谢过堂倌,随即登鞍跨上马背,一扯缰绳,吆喝一声,白马轻快地踱步奔跑起来,朝着前院奔去。
许枫等人正在堂前林荫道边等候,不时焦急的朝这边张望。
柳如烟策马奔腾过来,在众人跟前停下。他扯住缰绳,翻身下马,对众人说道:“让大家久候了,嘿嘿,这白马险些让我给落下了。”
楚梦花一见到白马,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轻轻抚摸着马鬃,又摸了摸肥膘的马腹,显得非常兴奋。那马似是认得她,任由她一阵抚摸,也不显恼怒。
许枫仰头望了望天色,沉吟着道:“天色不早了,看样子,我们赶不了多久的路,天就要黑尽。前面十里之外,便是清风集,今晚也可以去那里打尖落脚。以大家之见,我们是赶上一段路去往清风集呢,还是就在这里先住上一宿?”他捋着胡须,朝大家环视一番,征求大家的意见。
上官红琴望着丈夫肩头的伤,目露忧虑的说道:“老爷,你现在已受了伤,依我看,不如我们今晚就先在这里住下吧,也便为你换药护理伤口,待明日一早,再行赶路也不迟啊!”
许冷月满面愁容的望着爹爹,说道:“嗯嗯,娘亲说的有理,天很快就要黑了,爹爹,我们就先在这客栈住一宿吧?”
楚梦花也点点头,说道:“是啊是啊,我看说不定还没到清风集,天都要黑尽的。到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就不好办了,我赞成伯娘和姐姐的意见。柳哥哥,你说呢?”说罢,热切的望着柳如烟。
柳如烟思索着,朝许枫抱一抱拳,道:“许伯伯,小侄也觉得大家说的有理,看这天色,很快就要黑尽,我们不如就先在此处住上一宿,明晨再赶路吧!”
大家望着许枫,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
许枫罢罢手,沉吟道:“既然大家想法一致,我们就暂且住一宿吧!今日山中遇雨,大家也都走的很辛苦,我们就好好歇一歇。”
黄昏将近,落日已沉坠在西山下,夜幕正徐徐拉开,天地间忽然充满了一种凄清萧索之意。
悦来客栈里里外外已掌起了灯火,为这冷清的山野之地凭添了些许人间烟火气。
许枫回头朝客栈大堂里看了看,对众人说道:“走,我们回去吧!”
上官红琴欲伸手搀扶着丈夫,许枫罢罢手,道:“不必扶我,我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他神情显出一丝落寞忧郁,眉眼间凝重不展,似是还在为刚才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上官红琴看出丈夫的不安,轻声安慰道:“老爷,你就别再想那些事了,相信有一天他会理解你的苦衷!我见那孩子,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他只是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心里还不能完全接受你罢了。”
许枫淡淡一笑,喃喃说道:“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现在,我只是担心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我不愿他就此沉沦下去,带着恨意生活。”
上官红琴面色平静,幽幽道:“我是真没想到,你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离奇的往事!”
许枫面色一紧,叹了口气,缓缓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夫人,你不会怪我吧?”
上官红琴面上显出一抹忧伤,似是嗔怪的道:“老爷,你也莫要再自责了,当时的情况,你也是迫不得已,这也不能全怪你。”
说罢,她转而朝许枫淡淡一笑:“好了,天快黑了,我们进去吧!”
众人跟在许枫身后,缓缓朝客栈大堂走去。
楚梦花走近许冷月身旁,附在她耳边一番嘀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两人相识一笑,似是说着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小秘密。
这两人本来年少,心性尚还童真,方才在大堂里发生的那惊心一幕,似是并未放在心上,转眼间又变得眉开眼笑心情大好。
上官红琴回头望着这姐妹俩摇一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许枫依然面色阴郁,心情沉重,想到方才发生的那一幕,那李若轩泣血锥心的话语、狠厉痛恶的眼神,又想到他的母亲李碧莲竟然已不在人世……想起这些,他便悔恨难当心如刀绞,他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没想到过了二十年之后,老天爷竟然安排他们父子相逢。
他更没想到的是,自从当年离开以后,便一度遭遇仇家设置的陷阱,自此流落天涯,有家不能回,有妻不能见……他心里禁不住埋怨起这老天爷对他的无情捉弄,唉,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若不是今日李若轩寻到此处,又告诉他这一番别后往事,只怕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骨肉已经长大成人。
只怪自己当年的离开给他们母子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这是令他最为痛心的,别说那少年李若轩不会原谅他,连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分别多年的骨血亲人虽然得以相见,但自己却也已经铸成大错,在这样情景下相见,注定带给他一生难以抹灭的悔恨伤痛,此番境况,还不如一剑杀了他来得痛快。
人生中最令人痛苦的莫过于悔恨和负疚,偏偏这两样都同时让他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