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要把棺材沉到海里的时候,理智就告诉程亭羽情况十分不妙,而剧情后面的发展,也完全验证了她的想法。
矮个子梦境生物终于将棺材运到海边,远处的海洋中,黑色的波涛上下翻滚,狂风怒号,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无限危险,那只装着水晶棺材在被沉入大海的时刻,章鱼像是感受到某种不祥的意味般,从昏睡中蓦然惊醒了,巨大的触手砸在棺材上,透明的水晶被生生撞出了裂缝,就在它即将脱困的前一刻,海洋深处响起了一声令人灵魂震颤的叹息声。
冰冷的海水似乎也蔓延到了观看席上,前后左右都是黑沉沉的一片,在水晶棺材出现裂缝的时候,她精神之海中的小箱子仿佛也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不知被什么样的因素所驱动,程亭羽此刻无声转过头,向沈星流的方向投去一瞥。
观众席上一片昏暗,观剧的人无法看清彼此的表情,栩栩如生的剧情演绎更是令密瞳自带的观察力都失去了原有的效果,程亭羽只能瞧见,舞台上的光芒映在沈星流眼中,忽明忽灭,在那声叹息响起的时候,他似乎也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一双惨白的手臂从海洋中伸出,将沉重的、狰狞的波浪分开,与人类相比,这双手臂更加修长,仅程亭羽能够看到的部分,就有大约五十米左右。
倘若第三幕剧真的是《海的女儿》的话,程亭羽想,那故事中的主人翁跟她想象中的应该不太一致。
惨白色的手臂将章鱼连同水晶棺材一同拖入了深海,海水的压强仿佛无数把尖刀,不断挤压着章鱼的躯体。
观众们本来以为章鱼已经算是巨大,然而“海的女儿”仅仅显露出了一点阴影、一点气息、一点轮廓,就立时将章鱼衬托得渺小起来。
水晶棺材无法抵御深海的伟力,早已碎成了无数块,那只章鱼的躯体同样被碾碎,但从它残肢的截面上流出的并非血液,而是一朵又一朵气泡。
终于,海洋恢复平静,海的女儿伴随着章鱼化成的泡沫,再一次消失在了大海当中。
……
舞台幕布放下,又过了很久,剧院中才渐渐响起了观众起身活动的声音。
这也正常,在发现剧情难以言喻的时候,人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自我恢复。
庄九折没急着跑路,用白天鹅区的日光来洗涤方才的戏剧给自己留下的阴影,而是坐在原位上静候造梦家大人的吩咐,看看待会还要带对方去哪里逛逛,却发现上司始终没有说话,貌似是在回顾方才的剧情。
……哪怕失去了记忆,梦境之主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的强大程度,依旧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程亭羽问:“你觉得祂写的算不算是魔幻版的纪录片?”
沈星流:“我正在努力回避这个猜想。”
程亭羽垂下了目光,轻声自语:“那是祂残存本能创造出的作品,多半与祂自身储存在紧密关联,如果章鱼代表的是戏剧作家本人,那么拿到雕像上金色贴片的居民……”
她觉得那些金色贴片或许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侵蚀。
肖像画走廊会自动选中那些可疑份子,并将对方关进其中,当时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莫名其妙地被卷进副本,大约是戏剧作家想要将自己藏进其他嫌疑人里,延迟被发现的时刻。
程亭羽对庄九折道:“等爱丽丝那些人的监控有结果后,告诉我一声。”
看完戏剧后的程亭羽又在白天鹅区闲逛了小半天,就在庄九折的安排下,住进了她颇感兴趣的水獭旅店内——这个旅店在无尽城的大部分分区中都有设立,档次适中,更便宜的也有,名字叫做蜂巢,有点像以前的青年旅舍——旅店的地址是一片湖泊,上面漂浮着一只只小屋,任意两只小屋在彼此间的距离低于十米,而两个屋子的主人又没及时表达出想要串门的意图的时候,就会直接漂开。
程亭羽船屋的客厅内,上上下下抛着一只颜色朦胧昏黄的宝石。
这只宝石乍看起来有些像是凝固的桃胶或者松脂,色泽却更为浓郁,里面还包裹着一枚给人以潮湿观感,似乎仍旧在持续呼吸的种子。
那就是梦境之种的雏形,也是无尽城用来保存重要记录的文件。
庄九折将造梦家大人的指导意见传递给了管理组那边的同事,得到提醒的提灯人们很快发现,爱丽丝的精神中的确残留着一丝来自戏剧作家留下的阴影,他们仔细地将阴影提取出来,以梦境之种的形式进行保管。
更让人在意的是,在做背景调查的时候,管理组的成员发现,爱丽丝跟步向雒一样,都是F0631市内城区的居民,区别在于前者并非在内城区出生,而是在父母亡故后,才被内城区的姨妈所收养。
庄九折依靠程亭羽本人自带的部分调阅权限,取来了这颗种子的复制体。
在种子被交到程亭羽手中的时候,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翻阅梦境之种对自己来说,跟呼吸一样,都是一种本能,然而等她沉下心来,仔细思考该怎样做的时候,之前的熟悉感便像是阳光下的薄雪,瞬间升华无踪。
一只湿漉漉的脑袋从水下钻了出来,黑色的头发贴在脸颊上,他伸长手臂,轻轻敲着程亭羽的窗户。
那是沈星流,他在意识到自己没法引起正在出神的老同学的注意的时候,就干脆从船屋上跳下来,一路游到程亭羽的住所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