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道卿拿起菜刀,段惜第一反应是他肯定在耍她:“怎么可能,那些菜味道明明和之前送去千佛阁的一模一样。”
谢道卿拿起一根葱,熟练地切成葱末。
众所周知刀与菜刀完全是两种东西,再厉害的刀客,拿起菜刀时也未必能熟练上手。谢道卿一句话不说,就证明了自己没有撒谎。
段惜瞬间受了极大的冲击:“怎、怎么可能,那之前给千佛阁送的……”
话没说完,她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你是怎么做到每日都坚持送的?”
“闲着时多做一些,用灵力保存。”谢道卿总算开口。
段惜扯了扯唇角:“你知道千羽每次都喂狗吗?”
“知道。”
“那你还送?”
“无聊。”
段惜:“……”
还以为是什么无比深情的理由,她都想好要怎么感动了,结果只是因为无聊。段惜扯了扯唇角,看着昔日连水都烧不好的某人挽着衣袖,熟练地在灶台与案板之间穿梭。
早膳比较简单,谢道卿三两下就做好了,段惜索性就坐在案板旁吃。谢道卿安静地坐在一旁,也不说要一起的话,段惜想了想,礼貌邀请:“要吃吗?”
谢道卿顿了顿,迟疑地张嘴。
“……要吃就自己拿筷子。”段惜见他竟然等着自己喂,顿时一阵无语。
谢道卿沉默一瞬,垂着眼眸闭上嘴。
段惜斜了他一眼,到底还夹了块鸡蛋递到他唇边:“啊——”
谢道卿微微一顿,无声张嘴,段惜不算温柔地将鸡蛋塞进去。他喉结动了动,眼底的郁色顿时减少许多。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将一顿饭分完,段惜散步消饱的功夫,谢道卿坐在花圃前,又刺棱刺棱地磨砍刀。
看着熟悉的一幕,段惜如今只剩下无言,直到他磨好了刀,拿着霍霍向花苗,她终于无奈制止:“没有养花的天赋,就别折腾了。”
整个上清苑的花木都被灵力滋养,生长得比别处要大上一两倍,只有他时常收拾的花圃里,花苗又小又瘦,尤其是那几株月季,枝叶干干巴巴仿佛营养不良,若非这里的土地足够肥沃,早就被他祸祸死了。
“施主,放下屠刀呀。”
她本意只是打趣,谁知谢道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强行往花圃内灌入灵力,一瞬间所有植物迅速抽出枝丫,直接从幼苗长到了全盛。
“我可以。”他这才看向她,眼底满是执着。
……他的好胜心为什么总长在奇怪的地方?段惜识趣地没有再开玩笑,谢道卿的情绪也逐渐恢复正常,收拾完花圃还给她折了一朵月季花。
段惜接过强行被灵力催熟的月季,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谢道卿眼眸微动,俯身回敬一个吻。
一天很快结束,转眼便是第二天,上清苑仿佛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世界里的每一天,都是对前一天的完美复制,生活平静得激不起半点涟漪。
段惜似乎已经彻底接受这种鬼打墙一样的日子,不仅嘴上没有半点抱怨,甚至已经学会自己找乐子,比如同谢道卿学做菜,又或者挽起衣袖拯救一下可怜的花圃。
她始终情绪稳定,完全不像被囚禁的人,谢道卿盯着她看的时间越来越多,相处得也越来越自在,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动不动就流露出防备的神色。
可惜对于段惜而言,还是太慢了,她必须得让谢道卿尽快放下所有戒心,彻底相信她是真的浪子回头,才能在他最欢喜最幸福的时候,给予最沉重的一击,彻底打碎他对自己所有的感情与怜惜,逼他在盛怒之下反杀自己。
在想这些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冷血的怪物,一边眼睁睁看着谢道卿走进自己的网中,一边又嫌他走得不够快。唾弃自己的同时也心知肚明,只有这样才能快刀斩乱麻,避免更多的纠缠。
她得想个办法拉进度了。
段惜开始认真思考时,她被囚禁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很快便到了。
中午的时候,谢道卿周身便开始有灵力溢出,整个人也变得焦虑烦躁,时刻紧跟在段惜身后。段惜连续几次回头的时候撞进他怀里后,终于开始无奈了:“谢道卿,你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你厌烦我?”谢道卿眸色沉沉,刚问完便沉默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你自然厌烦我。”
“……我不是厌烦你,只是觉得你现在情绪很不对,像只刚生完崽儿的猫一样。”段惜斜了他一眼,“你没发现不对劲吗?”
谢道卿静了静,克制地抿起薄唇。段惜见状试探地往前走一步,确定他没有再贴过来,这才轻轻舒一口气。
谢道卿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不肯错过她半点情绪,当看到她因为离开自己变得轻松后,心里的怨与恨不住翻涌,瞳孔开始隐隐泛红。
段惜随手将自己的头发挽起,拎着小桶浇花,仿佛并未发现他愈发狂乱的灵力。
许久,谢道卿突然转身往外走,段惜抬头:“做什么去?”
“有事。”谢道卿说完,便彻底消失了。
段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别开视线。
当天晚上,谢道卿一夜未归。
段惜也在院中看了一夜的月亮,天蒙蒙亮时,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扭头看向紧闭的大门。
谢道卿拖着疲惫的身躯踏进院中,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刚受了一夜折磨,他的五感还未重新恢复敏锐,并未发现院中有人。
“谢道卿,你没事吧?”
温柔的声音响起,谢道卿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半晌才迟钝抬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眸。
“昨晚是月圆之夜。”段惜没有多余的话。
谢道卿定定看着她,许久视线落在她潮湿的肩膀上,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你……”
刚说一个字,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难听后便立刻闭了嘴。
段惜走上前:“我该怎么帮你?”
谢道卿静静与她对视。
“说话。”段惜无奈,眼底隐有爱意。
谢道卿一阵恍惚,倏然想起自己刚与她相恋时每次犯倔,她都是这样看着自己。那个时候的他虽然没说,可一直觉得能被她这样纵容,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谢道卿。”见他发呆,段惜只能再次开口。
谢道卿回神,清了清嗓子后才缓缓开口:“陪我睡会儿。”
段惜:“……”
本以为他会趁机提什么高难度要求,没想到只是陪他睡会儿,这点要求怎么也得满足孩子。于是一刻钟后,两人双双躺在了床上。
“睡吧。”段惜将人抱进怀中。
为了配合她的高度,谢道卿往下躺了半截,脑袋枕在她的胳膊上,一双长腿却委委屈屈蜷着。段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安抚一边低声问:“这次也像上次一样惊险吗?”
“还好。”谢道卿听出她的关心,鼻尖在她前襟上蹭了一下。
“下次月圆之夜,你留在这里吧,不然我总是担心你。”段惜温声道。
“不行。”谢道卿疲惫地闭上眼睛,拒绝。
段惜面色不变:“为什么,怕伤害我?”
谢道卿不语。
“对自己有点信心,你不会伤害我的,否则上一次我误闯上清苑的时候就死了,”段惜继续劝,“留下吧,我不想再整夜等你了。”
这句话像是一支小小的利箭,咻地一下刺疼了谢道卿的心脏,他面色平静,却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段惜扬了扬唇角,停下了拍他的手。
寝房里一片安静,两人相拥许久,几乎同时睡了过去。
谢道卿再次醒来,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伸手去摸旁边的人却扑了空,惊得他一瞬间睁开眼睛。
识海搜寻,发现她在厨房里,正狼狈地忙着什么。
谢道卿回神,心跳突然快了一瞬。为了验证他是否异想天开,当即穿戴整齐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段惜简直头都大了,之前看谢道卿同时烧两口锅炒两个菜,她还以为是多容易的事,结果真到自己来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自寻死路,不是这个锅里的菜沾底儿了,就是那个锅里的肉发黑了,她手忙脚乱,最后得到两盘黑乎乎的东西。
“……他该不会以为我要毒死他吧?”她盯着两盘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低声嘟囔一句。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段惜扭过头去,没有错过谢道卿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段惜扯了一下唇角:“你要不放心,可以找根银针试试毒。”
“应该试不出来,”谢道卿说完,当真从乾坤袋里掏出银针,走进门戳了戳菜举到她面前,“黑的。”
“……这个黑不是中毒的黑,是菜本身的黑。”段惜说完,将银针接过来随意擦了擦,于是又变得亮晶晶。
谢道卿低头看向两道菜:“不是嫌太繁琐,不想再做吗?”
“确实繁琐,可你一直睡,我一个人无聊,便想着给咱俩做顿晚饭,”段惜啧了一声,“只是看样子失败了。”
谢道卿喜欢她口中的‘咱俩’,盯着菜看了许久后,突然拿起筷子。
段惜眼皮子一跳,赶紧将东西倒了:“别闹,吃完会拉肚子。”
“修者不会拉肚子。”谢道卿说着话,视线重新落到泔水桶里。
“……你若敢从这里头捡东西吃,以后就不准再亲我。”这一刻,段惜突然体会到谢千羽当初,看到自己想从地上捡东西吃时的心情。
她的威胁显然杀伤力很大,谢道卿瞬间收回视线,将被段惜弄得乱七八糟的一切都归置好后,重新做了一顿饭。
两人没什么讲究,锦衣玉袍地缩在案板旁吃完了晚膳,期间偶尔聊个三两句,大部分时间都专注于食物,气氛温馨又日常,美好得像是一场幻象。
谢道卿几次恍惚,怀疑自己其实还未熬过月圆之夜,眼下一切景象,都只是极度的痛苦之中生出的幻觉,是人生最后的回光返早,幻象一旦结束,他的命也就没了。
这样想着,他的灵力又一次开始浮躁。段惜疑惑回头,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红后,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修炼到金丹以后,就能自如收放灵力了,谢道卿如今已是大乘修为,却动不动控制不住灵力,难道是因为业火焚身?
“你……”她斟酌开口,谢道卿看向她的瞬间,乱窜的灵力瞬间回拢,段惜咽下疑惑,牵住了他的手,“要不要散步?”
谢道卿微微一怔。
在上清苑的这段时间,两个人已经散过无数次步,可每次都是谢道卿自动跟着她,她还是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
见他定定盯着自己,却一句话也不说,段惜以为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正思考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时,谢道卿缓缓开口:“要。”
段惜顿时浑身轻松。
两人手牵着手,在月光下看千篇一律的风景。段惜从一开始牵着他的手,到最后挽上他的胳膊,两人越靠越近,一如世上最恩爱的夫妻。
而他们如今也确实是夫妻,已经结了契的。谢道卿心不在焉地想,又一次掐了掐手心,感受到疼后确定一切都不是幻觉。
散完步,回到寝房,段惜又一次发出邀约:“神交吗?”
谢道卿微微一顿,突然停下脚步不动了。
段惜还以为自己主动要跟他做点什么,以他恋爱脑的程度该很开心才是,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他防备的视线。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谢道卿眼底一片冷意。
段惜莫名其妙:“神交啊,不是同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