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点了点头,凝望着老者的双眼,平静地道:“其实在来建安之前,我便想过徐公会有怎样的暗手。如今看来,你的境界确实要比其他人更高一层,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下仍旧想着挽狂澜于既倒,不愧当朝首辅之名。”
徐徽言面色不变,问道:“国公此言何意?”
裴越悠悠道:“南朝之内忧外患,从七十余年前立国时便已埋下祸根,至今仍旧无法解决。归根结底,门阀势力遍布朝堂军中,权贵们穷尽奢靡之能事,黎民百姓苦不堪言。无法解决内患,朝野上下便不能形成合力对抗外敌,这便是建安之乱爆发的根源,也是方谢晓选择投降的原因。一言以蔽之,你们内部势力错综复杂,面临外部重压时必然分崩离析。更何况百姓苦权贵久矣,此番建安城落入叛军手中,大半个月竟然没有一兵一卒赶来勤王救驾便是明证。”
徐徽言一声叹息。
裴越继续说道:“徐公的建议听起来很美,但却是一颗有毒的果子。如果我按照你的建议去做,君临天下未必能成,但一定会遭到北面的强硬打击,最终肯定会兵戎相见。我能在建安城中与徐公坐而论道,或许有我个人能力的原因,但本质上是依靠大梁的支撑。这一来一去此消彼长,所谓坐北朝南不过是虚妄的幻想而已。”
何其敏锐且灵透的心思。
徐徽言面上浮现一抹苦涩,摇头道:“老朽当然有一些私心,但并非是想陷国公于绝境。实不相瞒,清河徐氏传承千年,老朽不忍毁在自己的手里。倘若国公自立门户,徐家或许能延续门楣,当然,老朽也会遵从国公的想法先朝己身砍上几刀。”
裴越对此不置可否,实际上在徐徽言先前开口的瞬间,他便猜透对方的真实意图。
之所以没有直白地揭穿,不过是想给对方留点体面,毕竟接下来处置那些千头万绪的琐事,如果有徐徽言相助会事半功倍。
一念及此,他放缓语气道:“其实我能理解徐公的立场。于你而言,南朝终究是铭刻在血液中的正统。你所言种种,无非是希望大梁精锐自相残杀,然后利用这个空隙重新组织起本地的力量。在战事进展的同时,你还可以借着我这把刀清洗南境根深蒂固的门阀势力。”
望着面前老者逐渐发白的脸色,裴越缓缓道:“如果我真按你的建议去做,仅仅依靠麾下十余万精锐就能掌控南方广袤的疆域?徐公这是一箭三雕之策,一者可令大梁国力受损以解眼前之危,二者可让我背上叛臣贼子的罪名继而失去后方的支持,三者解决南朝自身的顽疾。”
徐徽言沉默良久,艰难地道:“让国公见笑了。”
裴越却没有讥笑,而是认真地说道:“所谓权谋,无非是法、术、势之中的术,但术终究是小道。今日我能坐在这里,并非是我有多么擅长谋划,根源在于大梁强而南朝弱。徐洋关之战,我朝南军损失惨重,但是远不至于伤筋动骨,而平江一战剿灭你朝禁军,建安城便再无可用之兵。故此,大势煌煌,无人可逆。”
他轻声一叹,幽幽道:“徐公身处绝境,仍旧尝试为南朝找到一条生路,我只会敬佩不已,何谈嘲讽之言?只不过,还望徐公能够明白,我与大梁陛下将来可能存在的龃龉,并不会影响我现在做出的决断。”
徐徽言静静思忖,忽而抬头问道:“老朽十分好奇,国公心中志向究竟为何?”
裴越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云淡风轻地说道:“徐公是否记得两年前在四方馆中,你我曾经有过一番长谈?”
徐徽言一怔。
往事如烟,悄然而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