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是徐公第一个在我面前挑明此事。”
对于徐徽言极富煽动性的建议,裴越不置可否,清澈的眸光中浮现淡淡的笑意。
徐徽言感慨道:“老朽只是一时有感,国公姑妄听之。其实梁国朝堂上应该早就有了你是权臣的论调,但在老朽看来,国公并非普通意义上的权臣。虽然你手中的权势乃是贵国两任皇帝赐予,但能够抓稳这些权力,皆因你一次次亲冒矢石不惧生死。王平章死后,梁国再也没有武勋能够压你一头,莫说守城十年的萧瑾,便是广平侯也做不到。”
裴越从容地道:“确有几分道理。”
徐徽言心中略感讶异,他很难想象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
年龄并非关键,而是裴越在听到这个提议之后仍然能够保持绝对的镇定。
古往今来,年纪轻轻便执掌天下权柄的人不是没有,譬如前魏的太宗皇帝,便是十五岁登基,不到二十岁便一统天下大权在握。但即便是这位史书上的千古一帝,能够做到这一步也离不开他的身世背景,而裴越当年仅仅是处境艰难的一介庶子,如今面对君临天下的诱惑,竟然可以做到泰然处之。
这份定力委实罕见。
徐徽言轻叹道:“相较于走上谋反之路的王平章,国公身上的军功更加耀眼,而且你在民间的名望如日中天,可谓实、势、名皆至。国公身边的那些将帅,心中未必没有老朽的想法,只不过因为他们心怀敬畏,故而不敢开口罢了。”
裴越淡然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依徐公之见,我该如何为之?”
徐徽言眼中精光熠熠,从容地道:“一个字,拖!拿下建安不等于平定南境,想要彻底完成这件事,三五年都是等闲。卫国公坐镇于此,便可以不断消化本地势力,将这里真正转化为你的地盘。当然,贵国皇帝肯定不会坐视,就算他真的信任国公,朝中那些大臣也不答应。简而言之,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将国公调回去,再让其他人来接手南境诸事。”
裴越颔首道:“没错,届时我又将如何应对?”
徐徽言微笑道:“国公就算不能全部掌握数十万大军,至少能控制住十余万精锐,有这些人作为支撑,难道还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南北相距数千里,一来一回需要数月时间,只要让使臣来回跑上几趟,国公便能奠定基础。到最后,无非就是贵国皇帝撕破面皮,那时国公君临天下可谓水到渠成。”
裴越悠悠道:“徐公这番展望确实令我心生向往。”
徐徽言微微一窒。
所谓听话听音,到了他这个境界当然不会浮于表面,裴越这句话貌似赞同,实则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这一刻他终于露出不解的神情。
忠臣并不少见,史书上关于骨鲠之臣的记载俯仰可拾,但是一位大权在握、拥趸甚众、机会摆在面前且注定会遭受天子猜忌的年轻国公,竟然可以完全无视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这样的人千载难寻。
无论如何,徐徽言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国公可曾想过,南境平定之后,梁国肯定会马放南山,届时你又如何自处?养寇自重关键在于寇,你替刘氏皇族荡平天下,那位年轻的天子为了自身和后代考虑,又怎会继续留着一柄神兵利器?”
他顿了一顿,郑重地道:“刀有双刃,可杀敌亦可伤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