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七年,十月二十七日,午后。
刘贤循例来到景仁宫给吴太后请安。
吴太后神色温和,望着刘贤脸上尚未消散的烦闷之色,关切地道:“皇帝近来朝政繁忙,无需每日午间过来请安。哀家知道卫国公遇刺一事让你很为难,倘若不将此事查清楚,多半会引起朝野物议。可要是真查到了一些人头上,难保局势会更加复杂。”
刘贤苦笑一声道:“儿臣知道此事内有乾坤,还望母后能为儿臣解惑。”
吴太后沉吟道:“襄国府那边可曾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刘贤摇头道:“前日陈安便禀报于儿臣,銮仪卫没有任何收获。襄国府后墙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不能证明这与刺客有关。至于襄国府后街道旁草丛里的双刀,经过裴越的亲兵与当日在古水街上目睹刺杀的百姓辨认,的确是刺客所用的兵刃。”
“这般说来,萧瑾确有嫌疑?”
“母后,襄城侯何等城府,怎会犯下这种浅显的错误?倘若刺客真是受他指派,事后便不可能再回到襄国府附近,更不可能将带血的双刀随意丢弃在那里。儿臣委实不信,襄国府传承近百年,襄城侯在军中根基深厚,难道连一个忠心的死士都拿不出来?故此,儿臣已经让萧瑾出宫归府。”
“的确破绽百出,这种证据等同儿戏。按理来说这个问题不难解决,皇帝为何闷闷不乐?”
“母后,这事怪就怪在这里,连儿臣都能看出其中蹊跷,竟然还有一些人坚持不懈地弹劾萧瑾。”
他轻轻叹了一声,皱眉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吴太后默然不语。
片刻过后,她轻声问道:“有人既然要栽赃陷害,为的自然是后面推波助澜。”
刘贤心中一紧:“母后是指裴越?”
吴太后颔首道:“未尝没有可能。皇帝,你有没有想过所谓刺杀其实是裴越蒙骗世人的戏码?”
“不瞒母后,儿臣起初确有这样的怀疑,所以那日去看望裴越时特地带上太医。他们在检查之后告诉儿臣,裴越的伤势并非作假。”
刘贤凝望着太后沉肃的面容,继续解释道:“母后,銮仪卫和太史台阁都有眼线盯着裴越,两边相互制约与监视,不会出现什么纰漏。那刺客武道修为极高,绝非等闲之辈,也不是裴越豢养的死士,所以这次的刺杀理应不是裴越故弄玄虚。”
吴太后没有争论这个问题,缓缓道:“那么皇帝打算如何处理?”
刘贤道:“无论如何,儿臣都要查明刺杀案的幕后主使。”
吴太后眼中浮现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即话锋一转道:“萧瑾虽有派人刺杀裴越的嫌疑,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忠心耿耿,因而皇帝照拂于他并无不妥,否则会寒了那些忠耿之臣的心。只不过,眼下他暂时无法离京,巡视南军只能延后。”
刘贤不解地道:“母后的意思是?”
吴太后道:“虽然萧瑾无法离京,南境应该无碍,毕竟有天沧江分隔南北,如今南周水师亦不复往日强大。南周即便有用兵的念头,只要水师还没有恢复元气,短时间内便不会妄动。可是西境不同,高阳平原挡不住西吴骑兵,于他们而言反倒是一马平川朝发夕至。”
听到“萧瑾无法离京”这几个字,刘贤脑海中仿若劈下一道惊雷。
依照吴太后的建议,他让谷梁去西境巡视防务,让萧瑾去南境查看军情,这样既可以应对边境上可能出现的战事,也不至于继续加重裴越的权柄。
但如果萧瑾栽倒在这件事里,南下之人自然非裴越莫属。
难道此事真是他的阴谋?
见刘贤失神沉默,吴太后轻声道:“皇帝,谷梁代天巡视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刘贤回过神来,略显犹豫地道:“母后,儿臣以为让谷梁暂时留在都中更加稳妥。”
吴太后蹙眉道:“你既然那般信任裴越,便不能忽视他之前提出来的隐忧。西吴和南周联手发兵极有可能,如今大梁西军相较以前实力削弱不少,四座大营改为三营,军寨裁撤大半,一旦遭遇战事便可能陷入危局。在这个时候,你可以不派钦差去南境巡视边军防务,但绝对不能轻视西吴骑兵的威胁。”
刘贤心中并不赞成,尤其是那个令他惊惧的念头出现之后,然而从小到大他都不敢违逆太后的想法,只得迟疑道:“儿臣领受母后教诲,会尽快让广平侯去西境。”
吴太后赞许地点点头。
刘贤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吴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之色,他只是微微垂首掩饰自己心中的惶然。
裴越对他来说亦师亦友,而且一直以来襄助良多。
如果没有裴越的支持,他绝对不可能那般轻松地成为储君,更不提在王平章谋反之时,裴越力挽狂澜匡扶社稷。在他登基之后,几项至关重要的变法之策都出自裴越的手笔,大梁各地因此开始焕发生机,他内心里无比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