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失败,俞军在虞城王率领下攻破朝廷遍州防线。
前来招安的朝廷官员尽数被俞军所俘,遍州城内官员逃遁大半。
而前去招安的窦首辅被抓,镇守朝廷边界的定国公竟也没能继续领兵作战。
定国公府传出的消息,道是定国公詹司柏受了伤,无法亲自领兵,暂时只能靠兵部代管天下兵马,待定国公养好伤势,再击退叛军。
可也有说法,道定国公府的说辞不过是为了稳定大局罢了,定国公詹五爷早已离开国公府,如今去向何处,无人知晓。
不论如何,朝廷文武两位顶梁柱陡然垮塌,只剩下皇帝指挥着零散的文武百官,同俞军对战。
往日里,小皇帝万事不操心,全权交给两位肱股之臣,现如今再想找人顶替定国公和窦首辅,却根本无以为继。
皇上第一次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可雷霆发过,还是被俞军入侵,仅仅半月的工夫,便被俞厉连吞三城。
若是再吞下去,可就离着京城不远了。
皇上怕了,征调多处兵马抵挡俞厉。
虽然战术不得法,可这些兵马在定国公手下多年,多是精兵良将,这才堪堪挡住俞厉攻打的脚步。
但朝廷胡乱调兵,打破了定国公多年的部署。
而定国公迟迟没有出面震慑,各方势力嗅到了味道,无不蠢蠢欲动起来。
赵勉趁机吞下朝廷一城。
被平不久的襄地,有人趁机从暗处钻出,打着襄王的旗号再次造反。
连戎奴也蠢蠢欲动......
卫泽言劝俞厉在此时联手赵勉,一起攻打朝廷。
等朝廷垮塌,再反手制住赵勉不迟。
俞厉听得皱眉,“过河拆桥之事俞某不屑于做,且那赵勉心思毒辣,不欲与之为伍!”
卫泽言在他的固执中揉了额头。
“现今咱们最大的敌人便是朝廷,这是多好的机会,若能一路攻入皇城,万事休矣!你俞厉可就是开国一帝......”
这般令人心潮澎湃的话语,俞厉却仿若没有听闻一般。
恰有人到了门口。
俞厉根本不理会卫泽言所言,反而打断他的话,叫了外面的人。
“是不是阿姝找到了?!”
可惜外面的侍卫来回话。
“王,王姬尚未找到,只寻到一双鞋子。”
侍卫将鞋子捧了上来。
俞厉看着鞋子,悲从中来。
这么多日子还没找到人,他到底还能找到妹妹吗?
妹妹还在世间吗?
他视野模糊,任凭卫泽言又说什么尽快联姻孟氏、稳住秦地局势、收拢天下想要反朝廷的名士,他都听不见了。
他只是看着那鞋子,想到妹妹为了自己纵身跳崖,就算他反了朝廷,大仇得报,妹妹是不是也回不来了......
*
有人也在寻找。
从遍州,沿着往水往下游寻去,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找着。
比起俞厉的悲痛,此人几乎不敢去想那种可能。
他想他只要去找,总能找到他的阿姝......
可是一日两日过去了,十天半月过去了,男人整个人黑瘦了下来,眸中暗淡无光,鬓角竟在某夜之后,有了丝丝白发。
穆行州一直跟着他。
“五爷,歇歇脚吧。”
这些天他没有一日休息,一直在寻人的路上。
他将女子的白纱系在手腕上,没有解下一时半刻,一直寻一直呼唤。
他呼唤着失踪的女子,又仿佛呼唤着走失的自己。
白日里,不曾停歇半步,只有到了黑夜之中,才勉强离开往水岸边,回到临时宿下的地方,看一看他还在襁褓里便离开母亲的儿子。
小儿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日夜哭泣。
男人有时甚至不敢去看儿子的脸蛋。
曾几何时,他的阿姝最喜欢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去贴儿子柔嫩的脸。
可如今呢......
他仍沿河搜索着。
对岸起了乱,男人怔怔看了一息。
如今朝廷和俞厉正面开战,战场之外的各地也并不平和,人心涣散,烟火四起。
从前男人有多么想平一己之力,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如今他就有多想战乱纷纭。
只有经过战争的洗礼,鲜血的洗刷,一个腐朽的王朝才能彻底地垮塌,一个崭新的帝国才能重新建立。
这是历朝历代的道理,可惜他醒悟地太晚。
五爷看着远处的火光,静默半晌,又继续寻找。
只是在这个时候,秀淡跑了过来。
“五爷,不好了,暮哥儿烧起来了!”
男人一怔,心下一紧,一时顾不得许多,快步向回跑去。
姚北请了当地的大夫过来,男人赶回来的时候,大夫刚刚帮着小儿开了药。
五爷看过去,小儿脸色潮红,紧紧闭着眼睛,委屈地一抽一抽。
五爷的心也抽痛。
他问大夫,孩子好了么。
但大夫说不太好。
“孩子太小,又颠沛流离许多事日,看着是受了风寒,但实则心绪起伏,安定不下,若是再生夜间惊厥,便十分不妙。”
五爷自从离开遍州之后,便抱着暮哥儿寻找俞姝。
这一路大人受得了,小孩可受不了。
他听了大夫的话着急起来,“若是现在定下来不再走动,孩子能好吗?”
大夫叹气,“若能安定自然是好的,但怕的是孩子夜间惊厥。此处只有小镇,我等行医水平有限,一旦孩子惊厥,未必能救得了。”
众人皆在,在大夫的话里,都听得心下咯噔。
可是现在再启程回京,或者再进京寻高明太医,也是晚了。
况且京城,谁都不想回去了。
男人看着孩子一筹莫展,只能去附近城中寻医。
不想就在此时,魏北海夫妻突然来了。
两人因着魏北海的病,一直寻大夫,眼下正寻到此处。
他们夫妻一听五爷要寻高明太医,立刻指出了据此不远便有一位太医。
此人从前在太医院,后不想被拘于朝廷,辞官离开。
他医术高明,正是五爷所寻之人。
当下再来不及等待,抱着暮哥儿立刻而去。
那大夫果真医术高明,连着守了暮哥儿三夜,其间惊厥了一次,也当即被大夫施针按下。
三日之后,总算无虞了。
五爷亦三夜未睡,看到儿子终于恢复了正常脸色,才松了口气。
可大夫也告诉他。
“万不能再带着孩子颠沛流离了,孩子还需安稳静养。”
这么多日都没寻到人,谁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
若是活着,自然有寻到之日,若是没了,急着寻也无用了。
五爷看着孩子,在小儿的眉眼之间,仿佛看到了冷冷清清的女子的模样。
他心头疼得厉害,可也只能暂时停了下来。
至少等她回来,孩子是好好的。
男人在这位太医所在的城中置了宅院。
而魏北海夫妻正跟随此太医调养身子,干脆搬来与他们同住,还能帮忙照看暮哥儿。
那对夫妻喜欢暮哥儿得不得了,恰暮哥儿也喜欢他们,尤其喜欢楚远书,每每楚远书抱他,便乖巧地倚在楚远书怀里,仿佛能嗅到他娘亲的半点气息似得。
惹得那没有孩子的夫妻两人,心疼得不行。
他们就在此地住了下来,安定了下来,暮哥儿也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穆行州在这日去了五爷的房中。
他一脸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
五爷瞧了他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
“是不是京城给你来了信?”
穆行州点了点头。
京城给他来了许多封信,一直催促他回去。
可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扔下五爷?
只是......
“大小姐犯了喘症,迟迟不好,我......想回去看看......”
五爷猜到了。
他看向穆行州,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穆行州对詹淑贤的心思并非一日两日,京城不乏有贵女看中穆行州,都被他拒了,等得便是那一人。
而且在他们离京之前,两人一开始谈婚论嫁,他仍记得当时穆行州每日里,有多开心......
他想问穆行州一句,彼时皇上为什么来了,又为什么和詹淑贤在一起,穆行州不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但没有实证的事情他没办法说。
毕竟事到如今,詹淑贤也没有进宫,而且还在定国公府,以他受伤养病为由,主持国公府。
说起来,詹淑贤才是国公府的嫡系血脉。
五爷看向穆行州半晌没说话。
他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他只是提醒他。
“护好你自己。”
穆行州连连点头,“五爷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男人在这话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笑了一声。
“好。”
两人互道保重。
五爷将穆行州一路送到门外,看着自己捡回来养大的少年,此刻扬鞭打马离开了。
但在穆行州离开的第二天,五爷病了,竟然同暮哥儿前些日一样发起烧来。
男人从小习武练功、熬打身体,为的是守家卫国,所以几乎从不得病。
但这一病,竟将人烧糊了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看到床边来了人。
那人穿着素白衣裳,身形纤瘦,一条白丝带覆在眼间。
她在他床边只站了一下,便转身离去。
男人怔住了,“阿姝?!”
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外走去。
可惜她看不见,这般走了几步,突然被脚下绣墩所绊,身形陡然一歪。
男人心下一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想将她抱进怀里,唯恐她摔倒在地。
可他这般着急奔上前,可张开手臂抱过去,却只是扑了个空。
男人在高烧中,撞到了架子上。
他在疼痛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什么都没有,没有素白衣衫,没有绣墩,也没有女子。
只有一条覆眼的白纱,被他时时刻刻系在手腕上。
白纱松散开来,两根系带在他腕间晃动。
他眼眶滚烫到无以复加,将白纱取下,学着她平日里的样子,覆在了自己眼上。
白纱覆眼的一瞬,被泪水浸湿开来。
男人喉头哽咽,在高烧之中,嗓音发哑地反复呼唤着。
“阿姝,你在哪......告诉我,好不好......求你,不要再惩罚我......”
可惜空荡昏暗的房中,无人回应。
*
战事连绵,战火四起,但在避世的山间,仍旧存留一丝安详。
山间,初雪过后,天朗气清。
万里晴空只有两三游云,优哉游哉地飘荡。
人人穿了大厚衣棉衣出门干农活。
有马车从远处的山路上驶进村庄,村人见了那高挺轩昂的马车,无不纷纷让路。
马车停在了村口,很快从上面下来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丫鬟打扮,扶着另外一个女子下了车。
丫鬟提醒那女子小心。
“刚下过雪,地上湿滑,您可小心。”
那女子说无妨,身轻如燕地跳下了车。
她私下看了看这村庄景色,叹了一句“心旷神怡”。
村人见两人衣着鲜亮,尤其见那丫鬟扶着的女子容貌不凡,不由地低呼一声。
“呀,村里来女神仙了!”
女子听了,不由地笑了起来,连道不敢当。
“我就是一闲人罢了,在隔壁山头开了一家书院,各位老乡若是不嫌弃,可把孩子送我书院,一个铜板都不用,便可读书进学!”
众人皆惊。
丫鬟替那女子道,“我们书院唤作野鹤书院,这是我们书院的温山长。”
众人还以为她姓温,但并不是,她姓宴名温。
宴温确实在隔壁山上建了书院,不光收留村中小儿读书,而且还收留些孤寡老人或者妇人。
这村子里就是听说野鹤书院做这般好事,于是替村里一个李婆婆,给宴温递了消息。
那李婆婆并不需要她收留,但前些日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在河中不知飘了多久,人没死,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