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明天是一场硬仗,宋皎睡在谢爷爷房的另一张小榻上,连衣裳也没换。
谢爷爷也是一夜没睡,宋皎听见他忍着咳嗽,闷闷地咳一夜。
他起来,要谢爷爷拍拍心口,顺顺气,谢爷爷说没事,让他去睡。
*
翌日一早,宋皎便听见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王二当家带着他的军队到。
宋皎从榻上翻起来,披上粗布麻衣,推开窗子,朝外看去。
谢沉的棺材还放在下面。
成千上万的士兵,在台阶下排列整齐,下面空地上,王二当家早安排人,搭起一个台。
他站在那个台上,拿着一早让人写好的祭天词。
宋皎看见正中那个大铜鼎,心想,光是祭天还不够,王二当家一定还让人在铜鼎藏什么“天意授君”的东西,一个铜碑,或是一个玉玺。
和“大楚兴,陈胜王”的理一样。
他要顺理成章地篡位。
“……天命护佑,大齐国祚绵长,陛下圣体安康!”
没多久,王二当家祭天词念完。
这时,宋皎推门出去,众人都看向他,王二当家也回头看他。
宋皎张张口:“陛下……”
他说不出来,于是他身后的小太监替他大喊:“陛下驾崩!”
宋皎定定神:“王二当家,陛下留下手谕,请你再找两位大臣,一同来看。”
惊喜来得太快,王二当家当即点自己家的两个领,随他一同进去。
不管手谕内容如何,他都能修,都能改。
殿中死寂,没有一点儿生机,帷帐依旧静静地垂在床前,谢老当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小太监先去看一眼,随后是两个领,他们两个都走上前去,掀开帘子,看一眼,然后回头,朝王二当家点点头。
王二当家大喜望,最后一个走上前去。
在他的手伸出去,碰到帷帐的瞬间,床上的人忽然暴起,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抄起床上长剑,刷地一下送进他的心口。
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来,所有人都没看清楚他的动。
谢老当家长剑抽出,再送一剑进心口。
长剑抵着王二当家的心口,送到底,谢老当家却不肯松手,拽着他的手,把他往死捅。
隔着帷帐,帷帐都谢老当家扯下来,谢老当家直接下床,抵着他,把他往门那边推。
谢老当家白发散『乱』,双眼通红,一边推着他,把他抵到门上,一边发出猛虎一般的怒吼。
猛虎虽然老,但他还是猛虎。
没有人可以轻视他,没有人可以把算盘打到他的头上来。
一时间整个殿中、殿前,都是他的怒吼。
惊扰得风云变『色』,惊天地泣鬼神。
在众人面前,在王家军面前,谢老当家把王二当家抵在门上,捅一剑又一剑,每一剑都足以毙命。
如同落一场血雨,红点洒在他的白发上,格外刺眼,也有一些,落在谢老当家挂在房的、宋丞相的朝服上。
跟随王二当家进来的领,还没来得及拔刀,
第96章解决王家【二更】他们在谢沉的灵堂里……
宋皎用长剑指住脖子。
哐当两声,刀剑落在地上。
台阶下面的王家军们,看见这样的场景,或失神,或拔刀想要上前。
可是下一刻,放在他们面前的棺材传出古怪的响动,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棺材盖儿劈开,谢沉手握长刀,从棺材站起来,手起刀落,砍一个离他最近的叛军领。
他抹把脸,抹去溅在面上的鲜血,一只脚跨出棺材。仅凭骇人的目光,他一个人,一群人『逼』得连连后退。
“诈尸。”谢沉朝他们扬扬下巴,“来,都来。”
在猛虎身边长大的,不论是小兔子,还是小狼,骨子都流淌着小虎的血『液』,容不得任何人轻视。
猛虎只是带着他的孩子们,学习狩猎,学习绝境反扑。
那头儿,王二当家靠着门,像一个破口袋一样,滑坐在地上。
谢老当家捏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拖出门。
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站到那个祭天的台上。
“老子今天,拿他来祭天,老子感觉身体好极,还能再打一百年的仗!”
谢老当家一抬手,想要把王二当家的尸体丢下去,想想,还是直接把手的长剑丢下去。
“来啊!还有谁想杀老子?刀在这,来,都来啊!”
谢老当家把尸体丢开,张开双臂:“来啊!”
没人敢上,谢老当家嗤笑一声,从一旁拿起长戟,自顾自地开始挥舞。
像是当年,向庆国宣战一样,当年他所畏惧,意气风发,如今他老当益壮。
没多久,外面也传来喊杀声,范开与慧静夫人也到,城中王家军,全部投降。
该招降的招降,该关押的关押,该砍头的直接砍头,宋皎和谢沉安排这些事情。
宋皎扯扯谢沉的衣袖,轻声:“王旷。”
谢沉颔首:“知,先收押,一阵子再放。”
谢老当家不为外物所扰,虽然有些体力不支,偶尔要竖起长戟,支撑着身体,歇一会儿,但他还是坚持把一套招式舞完。
结束,他支着长戟,歇一会儿,对宋皎:“卯卯,派个人去把锣鼓队喊来。”
“好。”
宋皎知他想听什么,锣鼓队来之后,不用谢老当家亲自吩咐,宋皎让他们吹《上花轿》。
谢老当家丢开长戟:“沉哥,你去料理事情,卯卯,扶回去。”
“好。”
谢沉继续做事,宋皎扶着谢老当家,爷孙两个,背对着《上花轿》,往台阶上走。
谢老当家低声对宋皎:“卯卯,当年,你爷爷也是这样。”
宋皎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
“噢,那时候你才五岁,记不太清楚。”谢老当家扯扯嘴角,“你五岁的时候,你爷爷和吵架,他带着你出去玩儿,结果在驿馆,你们遇到刺客,你爷爷也是这样,隔着帐子,在床上抽出长剑,把刺客刺死。”
“当时正好带着人去,一开门,看见你爷爷杀人。”谢老当家顿顿,“雄姿英发,和一样。”
宋皎垂垂眼睛:“记得的。”
走没级,谢老当家抬头看去,看见房挂着的、丞相的官服。
他看着看着,忽然泪水模糊眼睛,恍惚之间,仿佛是宋丞相穿着官服,从台阶上走下来。
宋皎扶着谢老当家往台阶上走。
乌发年轻的宋丞相往台阶下走。
浑浊血衣,齐整官服。
慢慢靠近,永不交汇。
台阶再长,也只有十级,很快走完。
谢老当家跨门槛,进房间,他不想去床上躺着,在桌案前坐下。
门前是老土匪寨的乐团,一曲《上花轿》从不停歇,从他的壮年,吹到他的暮年。
谢老当家让宋皎在自己身边坐下,他像个小孩一样,脑袋靠在枕头上。
他解释:“爷爷有点累。”
宋皎便他『揉』『揉』太阳『穴』:“爷爷,这样会好些吗?”
“嗯。”谢老当家闭上眼睛,“卯卯,爷爷品味不好东西,最喜欢《上花轿》这一首曲子。”
宋皎:“爷爷,觉得很好听,很喜欢听。”
“是吗?爷爷也爱听。”
好半晌,谢老当家才:“爷爷从小在马场做奴隶,马场人对奴隶,非打即骂,只有一天不打,那是外面办喜事的时候。外面办喜事,吹《上花轿》,马场人会把们赶得远远的,可以少挨一天打。”
“所以爷爷小时候,听到这个曲子,心最兴。”
“后来爷爷娶老婆,生孩子,生你干爹,还有那个天杀的老二,后来这两个人娶老婆,后来沉哥出生,建立齐国。每件喜事,爷爷都要让他们吹这个曲子。”
“只要这个曲子吹起来,爷爷感觉,爷爷是天底下最兴的人,爷爷是天底下最圆满的人。”
宋皎一边谢爷爷『揉』着脑袋,一边轻轻地哼唱起来。
是谢爷爷最喜欢的《上花轿》。
风吹进门,吹动谢老当家的大胡子,他闭着眼睛,已然睡熟,带着一身血迹与杀气,却如同一个忧虑、不知世事的婴孩。